第149章 合巹/畫堂日日是春風(4)

也就是那一年,父親突然之間把全部的期望都放在了他身上,他漸漸明白母親為什麽總是對他嚴苛得不近情理——她是要讓父親知道,只有他,才是真正能讓虞家引以為傲的兒子。從那以後,父親戎馬倥傯常常把他帶在身邊,動輒經月不見母親,他的世界開始變得無限大,大到已經看不見那些孩子氣的心事。

他鬧不起來,可他不信母親不疼他。然而等他當真拗到第二天晚上還不肯吃飯,母親也沒有來看他,最後文嫂無可奈何的一句話差點讓他昏過去:“夫人一早去了華亭做旗袍,說下個星期才回來。”

那年春天,他跟著父親回到江寧,正好趕上朗逸的生辰,母親親手做了蛋糕。他明白,姨母病故,母親自然要好好照顧朗逸,還有什麽會比沒有母親的孩子更可憐呢?只是那一天,他忽然發覺,已經有好幾年沒有人提過他的生辰了,他想問,又覺得計較這種事情未免太幼稚。

他回去就撕了做好的功課,第二天故意跟老師鬧別扭,把教他讀《左傳》的老先生氣得胡子都在抖,只等著母親來罰他。誰知道百密一疏,母親一戒尺打在他身上,他居然哭不出來,他正琢磨著小霍是怎麽做到的,母親已經淡然拋下一句“補不齊功課,你就不要吃飯了”,就再不看他一眼。

他從來都應有盡有,又何必在意這個?

她該是他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但他們之間卻像是從來沒有真正的親近過。從他記事起,母親對他的態度似乎就只有兩種:贊許,或者失望。他本能地希望她高興,不管母親讓他學什麽做什麽,他都做到最好,只為了母親點頭贊他一句:這才是我的兒子。直到有一次,他看見小霍靠不可理喻的哭鬧就讓霍伯母百般疼愛嬌哄的時候,他只覺得驚詫。

後來母親帶他們去教堂,他和朗逸百無聊賴捉弄了個胖修女,他是打定了主意準備挨罰的,沒想到朗逸倚著母親撒了兩句嬌,母親不怒反笑,數落了他們幾句也就算了。

他轉身離開,不必看也知道母親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何等的憤怒失望。

正因為他是母親的兒子,所以母親才對他格外嚴厲,這道理他明白。可他隱隱覺得害怕——原來他已經不會像朗逸那樣和母親說話了,他連小時候賭氣不肯吃飯的勁頭都沒有了。

虞浩霆看著母親眼中那一瞬間的黯然,忽然有些不忍,站起身來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您只想著霍小姐大方寬厚,可我倒怕婉凝容不下別人。”說罷,又正色道,“母親,我想這件事沒有什麽好談的了。”

他再沒有什麽要和母親說的心事,仿佛也沒有人在意。

虞夫人面色一黯,冷然道:“你這是和母親說話的態度?”

他以為他會難過,可是沒有,都不重要了。

虞浩霆眼中的嘲色更重:“就像您一樣嗎?”

他擁有的東西已經太多,都不重要了。

虞夫人靜默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好,那就撇開我們和霍家的事情不說。論人才性情,庭萱也比那女孩子更配得起虞家少夫人的身份。你捫心自問,母親有沒有說錯?”虞夫人說著,語氣柔和起來,“就算將來你多偏疼那丫頭一些,庭萱也不會容不下她。”

魏南蕓也沒想到,虞浩霆居然當面就駁了虞夫人的意思。棲霞的總管溫樂賢回稟說,四少打電話回來吩咐他們準備顧小姐喜歡的菜式,虞夫人既不肯順著兒子認可顧婉凝,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兒子鬧僵,臉色一變,當即就去了淳溪。

虞浩霆譏誚地一笑:“母親,我想不出還有什麽東西比利益更牢不可破。如果霍伯伯有比虞家更好的選擇,他未必就想要我這個女婿。”

這小丫頭倒是不簡單。昨天那兩個人回來,她在樓上隔著窗子看了一眼,虞浩霆拉著她從車上下來,那個如膠似漆的架勢她都不好意思看。

“你能想到的事,難道我和你父親不明白?”虞夫人搖了搖頭,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兒子,“這樁婚事就是要給霍家一個保證。只有虞霍兩家的合作牢不可破,霍家上下才會在任何時候都站在你這邊。”

這麽多年,手腕高明的女人她也見過不少,應付男人,恩愛不衰的不是沒有,但棄婦翻身的就罕見了。這女孩子居然能哄得虞家四少這樣死心塌地,還要明媒正娶?

虞浩霆平靜地看著母親:“那您也應該明白,不管我娶誰,對霍家而言,跟虞家合作都是上選。我想,霍伯伯也明白。”

今年江寧的冬天格外冷,她拉了拉身上的雕花絲絨披肩,扶著丫頭巧卉的手慢慢往回走,遠遠瞧見一輛車子開到官邸門前,下來的是個戎裝軍人,身形很有些眼熟。

“我看你是鬼迷心竅了。”虞夫人望著兒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你應該明白,這件事不是你喜歡怎麽樣就可以怎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