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幹城/回憶般的柔光靜好,仿佛臨水照花的倒影(2)(第2/3頁)

“不知道,只說請您聽電話。”

他的視線落在那洇了血跡的照片上,那樣的回眸淺笑,他記憶中的比這更美,明月流光,花開如雪,可是真正叫人心折的只有她的笑顏。

顧婉凝怔了怔,猛然站起身來,面色雪白,有瞬間的暈眩:“什麽事?”

他忽然覺得倦,一路走來,千關過盡,而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卻都盡數辜負。

婉凝慌忙別開臉龐:“文嫂,我不是……”一言未盡,卻有個丫頭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小姐,綏江行營有電話找您。”

顧婉凝把盒子放進手袋,直到行轅,他們都沒有再交談。

文嫂輕拍著惜月,嘆了口氣:“小姐,您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還要我揀出四少小時候的照片給您看嗎?”

消毒藥水的氣味從房間裏彌漫出來,跨過門檻的那一瞬,她的心倏然一提,指尖隱隱發涼。白衣的護士、纏著繃帶的軍官、淺色軍裝的小勤務兵……房間裏人並不少,卻都盡量不發出聲響,這樣躁動的安靜反而叫她覺得心裏發慌,仿佛有暴雨前飛低的蜻蜓,在她的胸腔裏快速振動翅膀。

“文嫂……”顧婉凝神情一滯,隱約想到了她話中之意。

屋裏的人見他們進來,都默然讓了讓,她這才看見躺在床上的人。

文嫂面上有仿若舊照的淺淡笑影,溫暖卻遙遠:“小姐,您就真不打算告訴四少嗎?”

白色的被單下蜿蜒出幾根透明或半透明的膠管,或是用來在傷口處導流,或是把抗生素注入創傷後的身體。她不敢去想那覆蓋住的傷口是怎樣的,她只能看見他枯白的面孔,沒有一絲光彩。

其實沒有惜月,她也常常無法入眠。自她接了郭茂蘭的死訊,便總有一絲暗影在她心底繚繞。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從夢中驚醒,再不敢入睡的永夜。碧海青天夜夜心,她無事可悔,亦無謂簟紋燈影,她只是怕。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所以,她不敢再夢。

沒有知覺,沒有生氣,甚至不像是躺在那裏,而只是被人“放”在那裏。

婉凝點點頭,感激地笑道:“我明白,我自己有分寸的。”

她肩膀緊緊縮在一起,雙手都壓在了唇上,她以為她會哭,可是沒有。她仍然不能相信,此時此地,她面前的這個人就是記憶中那個永遠都春風白馬的明艷少年。

文嫂抱著惜月轉了幾步,忽然回身欲言又止地望了婉凝一眼,思忖片刻,還是開了口:“我知道您心疼這孩子,可也還是要顧惜自己的身子。說一句托大的話,我在虞家伺候了幾十年,這樣的事見得多了。我男人早年也是陣亡的,萬幸還有個囫圇屍首。”她說到這裏,竟是一笑,連眼底的悵然也不過淡淡一縷,“出兵放馬的人,什麽事都說不準。”

她遲疑地伸出手,剛要觸到他的臉頰,被單下的身體卻猛然抽搐起來,近旁的醫生和護士立刻圍了上來,她連忙讓開,已有一個護士回身道:“其他人都出去。”

婉凝靠著廊柱坐下:“等一會兒,她睡踏實了再說。”

一片白色的身影完全遮擋了她的視線,她茫然退後,下意識地跟著身邊的人往外走,不防正絆在門檻上,身子向前一傾,卻被人俯身攬住帶了出來。

文嫂從她懷裏接過惜月,疼惜地看了她一眼:“小姐,您歇一歇吧。”

近旁有人低促地叫了一聲“總長”,她惶然擡頭,正對上他的眼。

惜月遠比一一幼時愛哭,小小的身軀時時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於是雖有文嫂帶著著和一班丫頭幫手,顧婉凝卻總是不能放心,必要親自看顧。一一在房間裏午睡,顧婉凝便抱了惜月在回廊裏踱步,好容易才哄著小姑娘合了眼簾。

虞浩霆偏過臉對衛朔輕輕搖了搖頭,轉眼去看顧婉凝,卻見她眼眸裏的淚光一點一點蓄滿了,他喉頭發澀,只說了一句“你不要哭”,她的淚水便應聲而落。

他身邊的副官和一票作戰參謀都倏然靜了下來,只有被爆炸聲震動的房梁灰塵簌簌打在地圖上,楊雲楓環顧四周:“師部所有人,四十歲以下的,有一個算一個,從現在開始編成作戰單位。”

他微微躬了身子,把她圈在胸前,懷抱裏嬌小的身軀迸發出壓抑不住的戰栗,縱然連他自己都覺得無力,卻仍然想要給她一點安慰:

楊雲楓一句話吼得那邊沒了聲音:“沒有人了?那誰在跟我講電話?!”

“我已經叫了最好的大夫來,仲祺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然而,頂在最前面的一個加強團已經折損了三分之二,新替上去的團長在電話裏喊:“師座,四個營已經死了六個營長了!預備隊全都上了,真的沒有人了……”

她卻只是搖頭,小小的拳頭抵在他身上:“……打電話給我,我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