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的生活(1)

鳳瑤是被老媽子和小丫頭伺候大的,她此刻把大包袱放到了平板床上,想要動手幹活鋪床,可是愣眉愣眼地對著蚊帳看了看,她看那蚊帳都被灰塵蒙成了灰色,必定是一動一冒煙,故而一時失了主意,不知道自己這活應該從何幹起。

教師宿舍是一間空空蕩蕩的小屋子,屋子在小的同時又能空蕩,可見裏面沒有幾樣正經家具。兩張小床相對而立,各自靠著一面墻壁,一張床是光禿禿的平板床,另一張床帶著床架子,掛了一副灰蒙蒙的破蚊帳。

沒等她思考出個眉目來,茉喜推了她一把,告訴她:“你到一邊站著去,別礙事!”

鳳瑤口中答應,恭而敬之地把莫佩蘭送出了門。

茉喜脫了外面的小夾襖,又把兩條大辮子攏到腦後挽了個髻。在白家有吃有喝無所事事地活了五年,她總以為自己脫胎換骨,已經和先前那個大雜院裏的野丫頭不甚一樣;然而如今吃喝沒了,事也來了,她挽起袖子走向破床,心裏藏著一股勁兒,發現自己竟然在一瞬間便恢復了原形。

莫佩蘭慈眉善目地笑了笑,不再多說,只對著鳳瑤又點了點頭,“那麽,兩位密斯白,請休息吧。早上有現成的熱水可以用,招呼一聲老媽子就能給你們送來。校長是十點左右來辦公,所以你們不必急,睡個懶覺也可以的。”

她的原形依然是細胳膊細腿的小身量,然而力大無窮。撩開蚊帳抱出被褥,她開了門走出去,在寒冷的夜風中奮力地抖灰。沉重的棉被被她迎風抖得啪啪作響。將這來歷不明的被褥略微收拾幹凈了,她回屋鋪好了那張仿佛是更結實些的平板床,又讓鳳瑤把包袱解開,從包袱裏掏出了一疊白底粉花的大花布。這塊布當初本來是要放進大皮箱裏的,因為皮箱實在是過於飽滿,所以才把它發配進了包袱,也正是由此,這一樣好東西才得以留存了下來。把這塊花布當成床單鋪好了,茉喜讓鳳瑤上床歇著,自己咣當一聲推了門跑出去,不出片刻的工夫,居然端回了一盆還冒著熱氣的凈水。

不等她思索出下文,茉喜以標準的一鞠躬替她收了尾,“謝謝莫先生,我倆擠一張床。”

鳳瑤看傻了眼,感覺茉喜真是無所不能,自己在這方面是萬萬不如她。而茉喜放下水盆之後又出了門,這一回再回來,她拎回了一大壺涼開水。

說到這裏,她打了結巴,因為既不想對著陌生人訴窮訴苦,又想解釋解釋自己為何只帶了個大包袱便奔了來,“真是——”

兩人洗漱一番之後,擠著鉆進了被窩。茉喜扯過棉被一角嗅了嗅,然後安慰鳳瑤道:“這棉被挺幹凈,也挺厚,摸著像是新棉花。原來蓋它的人肯定是個大姑娘,這被上還有一點香味呢。”

鳳瑤立刻開了口,“一套足夠了,我們……實不相瞞,我們兩個人這一趟來,也是第一次出遠門,在火車站被人偷去了行李箱子,所以現在真是——”

鳳瑤使用著陌生人的被褥,心中本是有些嫌惡,聽了茉喜的話,她不由得轉移了注意力,“是不是密斯莫提過的那位密斯孫?”

莫佩蘭先生雖然形象詭異,夜裏看著,尤其像是借屍還魂的厲害家夥,然而心腸似乎是很柔軟,起碼是沒有搬出校規驅逐茉喜。不但不驅逐,她在把二人引入宿舍之時,還笑道:“本來這一間屋子,是應該分給兩位教師居住的,但是如今房間寬裕,所以你們就暫且放心地住,如果將來有了變化,我們再設法就是了。只是被褥只有一套,還是先前的教師留下來的,這怎麽辦?”

茉喜背對著鳳瑤躺著,後背貼著鳳瑤的胸膛,感覺很溫暖,“嫁給大軍官的那個?可能是。”

鳳瑤也很緊張,如果莫佩蘭搬出學校的紀律,硬是不許茉喜留下居住,那麽,她想,自己就得設法另找房子了。反正不能丟了茉喜不管,至於要管到哪一天,她沒細想過。

然後她暗暗地想:“我要是明天就能嫁給萬嘉桂,今天我也可以什麽都不要。也不知道這個姓孫的嫁了個什麽軍官?再好也比不過他吧?肯定比不過,比他更好的人得是什麽樣兒啊?想象不出。”

莫佩蘭聽了這話,格外留意地又細看了茉喜一眼。茉喜低眉順眼地垂了頭,作老實丫頭模樣——進門這一關是最要緊,她須得審時度勢,爭取能夠順順利利地在鳳瑤身邊擠個小窩。

茉喜有滋有味地想著萬嘉桂,她估摸著萬嘉桂肯定不能就這麽和鳳瑤斷了關系,肯定還得找過來,不過是個早晚的問題。到時候他一旦來了,自己第一眼怎麽看他,第一句怎麽說他,都得考慮周全。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一回再不把他迷到,自己幹脆跳井去得了。

說到這裏,她思索了一瞬,然後立刻又補了一句,“我們雖然是兩個人,但和一個人也是差不多的。床鋪不夠的話,我們在一張床上擠一擠也行。至於她平日的飲食,也由我們自己負責,絕不會給學校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