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小賴子(1)

茉喜避其鋒芒,沒敢吭聲,單是搶著將一枚蝴蝶發卡別在了頭上。然後她拎著一只小包袱,小武抱著一只大包袱,兩人跟著陳文德急走向外,直奔了門前汽車。攆著茉喜鉆進汽車,陳文德彎腰跳上去往她身邊一坐,眼看小武也在副駕駛座上坐穩當了,他便一邊關嚴車門,一邊粗聲大氣地吼道:“衛隊跑到哪裏去了?”

陳文德連著半個月沒回家,如今回了來,他不但恢復了新年時期的邋遢形象,並且脾氣很爆,“讓你走你就走,老子還會害了你不成?行了行了,這又不是搬家,你那些破玩意兒就別全帶了!”

汽車夫發動汽車,忙裏偷閑地回答道:“報告司令,衛隊還在司令部。”

茉喜傻了眼,也不用大丫頭幫忙,親自展開包袱皮,把自己那些五光十色的好衣裳一件一件疊上去,“怎麽說走就走?我在這兒好容易住慣了,你又要把我送到哪裏去?”

陳文德一揮手,“開司令部!”

身手靈活的時候,小武帶人看管著她,不許她由著性子野跑。如今她真要安安穩穩地在家高臥了,陳文德這天回了家,卻是急三火四地讓她收拾行李,跟他馬上出發。

然後他又對著正前方喊道:“武治平!”

及至天氣由熱轉涼之時,茉喜的肚子大到了一定的程度,她騎不得馬了。

陳文德一旦連名帶姓地喊小武了,就說明他有了緊急事情要交代。小武立刻回了頭,迎面正視了陳文德的眼睛。

片刻過後,茉喜回過了神。口中吆喝著打馬掉頭,她很自覺地回了城內。馬蹄子經過之處,行人全都自動地作了後退,因為沒人敢沖撞司令太太的駿馬。茉喜愛這威風,但是,並不想當司令太太。

陳文德告訴他道:“我沒工夫陪著你們走,所以咱們還是老規矩,你護著她!聽見沒有?”

怔怔地擡眼望著小武,她微微張了嘴,露出了一點茫然稚弱的傻相。小武緊緊攥了韁繩,一眼不眨地也緊盯著她。這一刻,她的眼中有霧氣彌漫,他的耳中有大風吹過。一個看不清,一個聽不清。

小武無言地一點頭。

茉喜被他問愣了,方才那一刻她的確是不假思索地要跑。可是,正如小武所問的,縱是真跑了,又能“幹什麽去”?

陳文德一巴掌將他的腦袋扇向了前方,然後轉向茉喜,虎視眈眈地瞪了她好幾秒鐘。最後忽然疲憊地一笑,他的聲音低了幾分,“別怕,沒大事。這兩天仗沒打好,我給你換個安全地方。”

板著他那張白凈寡淡的年輕面孔,他目露精光,語氣卻冷淡,“幹什麽去?”

茉喜也笑了一下,“我沒怕。”

他不理茉喜,茉喜也不理他——茉喜還沒有撩男人的癮頭,而且本來也不是特別喜歡和他扯閑篇。不過有一次,茉喜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忽然揚鞭策馬直沖出了城門。結果還沒等她的馬撒開蹄子狂奔,一股疾風掠過身邊,正是小武催馬越過了她,一勒韁繩攔住了她的去路。

陳文德又道:“不是萬嘉桂的兵。”

茉喜不常犯病,在身心安然的時候,她會像個花枝招展的浪丫頭一樣,帶著幾個小勤務兵出門騎馬,不往遠走,至多就到城邊子一帶溜溜。小勤務兵中也有小武一個,小武現在好像越發地懶怠理她,她支使他,他動;她不支使他,他像個鬼似的,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後方,永遠不主動言語。

茉喜答應了一聲,“嗯。”

和鳳瑤鬧完了,就該輪到萬嘉桂了。如果再見了面,她想自己一定要心平氣和,不談情不談愛,就和他談談自己肚裏的孩子。他有情也有愛,可那情愛是留給鳳瑤的,和她沒關系。事到如今,她看出來了。

這個時候,汽車停了。陳文德又看了茉喜一眼,然後推開車門跳了下去。車外亂哄哄地站了一大群軍官,見陳文德來了,便一起立正敬了禮,然而陳文德單從裏面挑出一名青年,茉喜隔著車窗玻璃向外看,認得那青年似乎是陳文德的衛隊長。

她自己也不甚痛苦,除了隔三岔五會像犯急病似的,冷不丁地想起鳳瑤和萬嘉桂。她憋著一股子火,想要對著鳳瑤胡攪蠻纏橫鬧一頓——活到十六歲,除了鳳瑤,誰還肯無條件地慣著她?茉喜心裏清清楚楚,反而故意地要欺負欺負她。

陳文德對著青年長篇大論了一番,說得青年連連點頭,及至聽到了最後,青年對著車內的汽車夫做了個手勢。汽車夫一言不發地發動汽車,掉轉車頭又上了路。

這年的夏天特別炎熱。茉喜糊裏糊塗地熬過了一天又一天,小賴子除了每天必要踢她幾腳之外,再沒給她添過任何痛苦。

在一隊騎兵的護衛下,汽車開向了城外。起初還有路可走,開著開著就進了山。茉喜連騎馬都不怕的,如今卻是被汽車顛了個七葷八素。單手護著自己的肚子,她隱隱感覺裏面作了痛,那小賴子也有了一點手刨腳蹬的意思。但是車裏有的只是兩個小夥子,其中汽車夫完全是陌生面孔,小武倒是熟悉,可讓她揪著小武喊肚子疼,她一時間還是有點開不了口。再說喊了又能怎麽樣?小武再聰明伶俐、識文斷字,也不可能身懷婦科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