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人爭一口氣（第3/5頁）

楊敏的妝全都花了，鼻子上邊一圈黑色的睫毛膏，鼻子下面一大坨暈開的口紅。她的眼睛裏充滿了憐惜、愧疚和希望：“毛頭，你告訴媽媽，你願不願意跟我走？我帶你去日本，就我們兩個人。媽媽在日本開了個燒烤店，有幢很漂亮的房子，兩層的，一到春天就看到櫻花，一到秋天就有楓葉。媽媽讓你上最好的學校，就我們兩個人，安安靜靜的過日子，好不好？媽媽再也不離開你了，好不好？”

那個人把皮夾子整個往地上一扔：“幫幫忙哦，一共就40多塊錢，還摜什麽浪頭。”

毛頭不說話，就這樣看著自己的這個夢。離自己那麽近，仿佛又那麽遠。

“這個，”張啟明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再給我兩塊錢坐公交車好伐？不對不對，我算算，要換乘的，大概要四塊吧？有空調車的……”

“毛頭，”楊敏哽咽了，“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恨媽媽？”淚珠晶瑩剔透，一顆一顆從她霧蒙蒙的眼睛裏落下來，冰冰涼地滴在毛頭的心頭。

那個人想了想，從裏面掏出了一張身份證，三張銀行卡。

遲疑，而又緩慢地，毛頭的腦子裏掠過了他兒時對楊敏所有的記憶。片段的，瑣碎的，一枚捏著撥浪鼓的紅指甲，一個在陽台上晾毛衣的背影，一張離自己很近很近的笑臉。

“朋友，這個皮夾子你拿去，我身份證銀行卡在裏面，你能還給我麽？”張啟明搓著手，繃著臉說。

楊敏的手貼上了毛頭的臉。她又問了一遍：“毛頭，你是不是恨媽媽？”

人群散去，最後只剩下一個好事者，撿起了張啟明扔在地上的皮夾子。正在翻看，只見張啟明又回來了。

這次，毛頭沒有逃開，而是貼著那個手掌，輕輕地點了點頭。

張啟明大步流星地走了，楊敏心裏還在疑惑，但為了避開眾人目光，也急忙攔了一輛出租車走了。

楊敏的高跟鞋聲變成了一串點燃的炮仗，她的哭聲變成了一把淒厲的二胡。沉重的關門聲後，毛頭似乎還能感覺到，那只手掌曾經停留在自己臉上的溫度。

“坍什麽台？我真的有錢的呀！好好好，”他湊到楊敏面前，“我現在不跟你講，我回家打電話給你弟弟，讓他跟你講我新家的地址。你明天來，你明天晚上來，我讓你看看毛頭跟著我有沒有好日子過！”

揚帆問蘆葦：“如果你很想很想原諒一個人，應該怎麽做？”

“滑”，人群這次哄笑起來。有個老大爺上來勸他：“好了好了，弟弟啊，別講了別講了，有什麽事情回家講。坍台的呀。”

蘆葦說：“那就想想他好的地方。”

“你不要不相信！”張啟明看到楊敏那似笑非笑的臉，火氣又上來了，“我證明給你看！”渾身上下拍了一遍，統統都是癟三裝扮，沒一樣拿得出手的。只能繼續空口說：“夢的嬌西裝，曉得伐？2千塊一件，我有兩件！車子，我開奔馳！南京西路上的波特曼你知道伐？我跟人家談生意都在那裏！”

揚帆說：“我做不到。我恨他，因為他背叛過我。”

人群中有人被他這兩句話逗笑了。而楊敏看著張啟明上竄下跳的樣子，忽然疑惑：他得的要麽不是胃癌，是腦癌啊？

蘆葦說：“那你就繼續恨他，直到恨不動了為止。”

“我跟你講，楊敏，我現在是老板了，我有錢，毛頭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你以為日本了不起死啦？我跟你講，只要兒子想出國，英國、美國、澳大利亞，我隨便他挑！世界地圖釘在墻上面，飛鏢扔到哪裏我送他去哪裏。還日本，日你的大頭鬼！”

揚帆說：“但我又很想原諒他。”

“我今天豁出去了我，法官判我輸一半我認了，”張啟明咕咕噥噥，楊敏聽得一頭霧水。

張啟明從民政局出來那個早上，上海的天陰沉沉的。但張啟明還是習慣性地眯起了眼睛，仿佛要從這密密麻麻的烏雲壓頂裏，看出一線光亮來。

張啟明的腦子一下炸了。他氣勢洶洶折回，右手拳頭碰到楊敏鼻尖，忽然笑了：“鈔票是伐？你終於跟我談鈔票了是伐？你有錢，你了不起！我冊那我現在也有錢！”掏出皮夾子，本來想撒點老人頭擺擺威風，卻發現為了裝窮皮夾子裏只放了四十幾塊的零頭，氣得把皮夾子整個往地上一扔。

楊敏的高跟鞋踢踢踏踏跟在他身後，不遠不近，就那麽一步之遙。張啟明忽然想到，楊敏從前是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一個人，什麽事情都喜歡沖在前面，步子又大又快，跟她出去，追在她屁股後面都來不及。張啟明於是回頭看了一眼楊敏，只見她神色安定，小腳慢步，微微垂頭，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個乖巧賢惠的日本女人。

張啟明說完，轉身就走。楊敏在他背後喊：“我能給毛頭更好的生活！你不要為了自己，耽誤了兒子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