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當時的月亮

肖涵轉過臉，和陳末四目相對。他本來想開口諷刺一下陳末，“不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麽？你跟著我幹嘛？”“我這種道貌岸然的人，怎麽比得上人家大明星大帥哥？”但陳末的一張臉被風吹得紅撲撲，臉上完全是孩子般委屈的表情。她的鼻頭通紅，一雙眼睛眼淚汪汪，似乎下一秒，立刻就要哭了出來。

肖涵停住了。

肖涵的心一下子就軟了。那些他為自己磊起來的堅硬城墻，那些一層層刷上去的自尊和驕傲，那些本來還準備生很久很久的氣，就這麽一眼，全部都不見了。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在同一幢樓，平日裏兩邊中間有一扇黑色的大鐵門鎖著。而今天，大概是因為最後一晚，大概是因為學生們都還沒回來，那扇門並沒有鎖。陳末緊追著肖涵到了那扇門口，大叫了一聲：“肖涵！”

陳末望著幾步之外的肖涵，臉一揚，鼻子通紅：“你幹嘛不理我？”

“卡門，我出去一下，”陳末心跳一下子加快，拋下追著問要不要陪她去上廁所的卡門，快步跟了出去。

肖涵被她氣笑了：“你叫我不要找你啊。”

錢佳玥盡職盡責地在那裏給大家合影，一晚上都提不起興致的陳末，卻用眼角掃到了一個人從一班那裏撤退的肖涵。

“我叫你不要找我你就不找我啊！”陳末理直氣壯地瞪著他。瞪著瞪著，這幾個月的委屈全部沿著一根根細細的絲線，爬滿了眼角鼻梁和嘴角。

這是一段和平時學習生活完全割裂的自由時光，沒有測驗，沒有考試，沒有排名，沒有高考，第一次集體生活，第一次寢室夜談，第一次親手種了莊稼。真希望這一刻不要這樣輕易結束，不用想明天回城的大巴，不用想將要面對的期中考試成績和越來越近的高考。

肖涵有點尷尬，這幾個月白天晚上都在想陳末的壞，陳末的不講道理，陳末的水性楊花，但現在，千言萬語什麽都說不出口。陳末見他不說話，老規矩上前一把揪過肖涵的外套，就開始擦眼淚鼻涕。

一時間，整個大廳都熱鬧起來。從來農場前的憧憬和擔心，第一天的各種不適應和嫌棄，到現在，這些高一的同學忽然都生出了一些戀戀不舍來。

“以後不許不理我！”陳末眼睛通紅。

學農的最後一頓晚餐，大家都很開心。尤其是五班，興致昂揚，大家以水代酒，輪流敬周圍敬籃球隊。晚餐結束後，是整個年級的文藝聯歡，五班鬧哄哄上去了十幾個男生，勾肩搭背唱了一曲《真心英雄》，唱到後來，把周圍和年級組長都拉上了台。

“那你呢？”肖涵反問。

陳末的心忽然重重痛了起來。她一直以為贏了肖涵她會很開心，原來不是的。

“我可以不理你，你不能不理我！”陳末理所當然，繼續揪著肖涵的外套。

五班贏了，五班終於贏了。同學們笑著叫著抱成了一堆，平行班被重點班碾壓的不爽一掃而光。但陳末和錢佳玥都笑得很違心。她們的目光追隨著肖涵，追隨著他的一瘸一拐。

“你這是什麽規矩？”肖涵又好氣又好笑。

但動畫片裏的神奇場景並不會在現實裏發生。那個籃球頹然無力地墜落，連籃球框都沒有碰到。

“反正就按我說的辦！”陳末七分惱怒裏多了三分嬌嗔。

進去啊，進去啊！陳末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才是這場風波的始作俑者。

天地一下子變暖和了，人的知覺無窮無盡地放大。那一瞬間，肖涵仿佛能夠感受到了宇宙中的一切——山川、樹木、花草、動物，甚至能聽到很遠很遠地方的蟲叫。此刻，這一切都在那裏，在陳末漆黑靈動的雙眸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比分定格在了35比18。終場哨前，肖涵終於又摸到了球，劉劍鋒攔住了要去搶球的王斌，肖涵壓著哨聲，投出了一個超遠距離的投籃來。

肖涵伸出手，想順著陳末的馬尾摸下去，想讓眼前的人一直伏在胸前，但伸到了一半，卻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和倉促的呼吸。

陳末的視線再也沒有能夠離開肖涵的身上。她心裏很亂，看到還要去跟肖涵搶球的王斌，恨不得鞋子脫下來扔過去。搶什麽搶？人家都這樣了你還搶什麽搶？！

“陳末，跟我走，”肖涵的手放下來，拍了拍陳末的肩。

“肖涵哥哥肯定痛死了，”錢佳玥的眼淚就這樣在陳末身邊流了下來。

“去哪裏？”

但就在陳末下定決心不再看肖涵一眼的時候，肖涵又上場了。他一瘸一拐，緩慢地跟在別人身後跑，臉上是大義淩然的堅毅。

“你別管啊，跟我走啊。”肖涵拽著陳末的袖子。

在陳末快意恩仇的世界裏，從來沒有這樣的暗潮湧動。她的任性，她的脾氣，從來都是被褒揚的，就連火星撞地球的陳彭宇，也從來沒讓她改變過自我中心的思考方式。但自從遇上了肖涵，生活好像不同了。先要辛辛苦苦在他和錢佳玥間平衡，又要照顧他那因為自卑產生的自尊心。陳末有些生氣，自己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樣的瞻前顧後，婆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