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哥……”

“四哥……”

“父親……”

“六哥……”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衛珺。他將那青年將軍從死人堆裏翻過身子的時候,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積累的眼淚迸發而出,他死死抱住了衛珺。

“五哥……”

“大哥!”

“三哥……”

他嚎啕大哭,整個山谷裏都是他的哭聲。

他的臉上染了血,眼裏壓著惶恐和茫然。他一具一具屍體翻找,然後叫出他們的名字。

“嫂子還在等你啊啊!”

他頭上綁了紅色的布帶,因他還未成年,少年上戰場,都綁著這根布帶,以做激勵。

“你說好要回家的啊,大哥你醒醒,我替你去死,你們別留下小七啊!”

她慢慢扭過頭去,看見了衛韞。

“哥……父親……”

楚瑜沒敢動。

衛韞一聲一聲,哭得驚天動地,然而周邊全是屍體,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應他一聲。

有一個少年提著染血的長槍,穿著殘破的鎧甲,沙啞著聲音,帶著哭腔喊:“父親……大哥……你們在哪兒啊?”

那如鳥雀一樣的少年,在哭聲中一點一點,歸於絕望,歸於憤怒,歸於仇恨,歸於惶恐。

她拼了命朝前,然而等她奔到他身前時,火都散去了,周邊開始起了白霧,他被埋在人堆裏,到處都是屍體。

楚瑜靜靜看著,看著屍山血海,看著殺神再臨。

火光之中,他清秀的面容上染了血跡,這一次他的聲音仍舊結巴,只是是因為疼痛而顫抖,叫出她的名字,楚……楚姑娘。

衛韞身上依稀有了當年她初見他時的影子。

然而對方聽不到,她只看見十幾只羽箭貫穿他的胸口,他尚還提著長槍,艱難回頭。

鎮北王,閻羅衛七,衛韞。

她拼命朝他跑過去,她推開人群,想要去救他。她嘶喊著他的名字:“衛珺!衛珺!”

那十四歲滿門男丁戰死沙場,十五歲背負生死狀遠赴邊關救國家於水火,此後孑然一身,成國之脊梁的男人。

七萬軍,全殲。

然而她沒有像當年一樣,敬仰、敬重、亦或是警惕、擔憂。

白帝谷。

她看著那個少年,只覺得無數心疼湧上來。

於是她瞬間知道了這是哪裏。

不該是這樣的。

那個青年將紅綢遞給他,結巴著喊那句“楚姑娘”時,她就將這聲音牢記在了心裏。

衛小七,不該是這樣的。

她認出這聲音來。

她疾步上前,想要呼喚他,然而也就是這一刻,夢境戛然而止,她猛地驚醒過來。

到處著了火,滾滾濃煙裏,她看不清人,只聽見衛珺嘶吼出聲:“父親!快走!”

陽光落在她臉上,她急促喘息,晚月正端了洗臉水進來,含笑道:“今個兒少夫人可是起晚了。”

然後畫面一轉,她在一個山谷之中,四面環山,山谷之中是廝殺聲,慘叫聲,刀劍相向之聲。

晚月和長月喜歡衛家,也就改了口,叫楚瑜少夫人。

那天是重陽節,她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準備去同顧楚生過節,剛到書房門口,她就聽到顧楚生震驚的聲音:“七萬人於白帝谷全殲?!這怎麽可能?!”

楚瑜在夢中回不過神來,晚月上前來,在她眼前用五指晃了晃道:“少夫人可是魘著了?”

夢裏是上輩子,她剛剛追著顧楚生去昆陽的時候,那時候顧楚生不大喜歡她,卻也趕不走她,她自己找了顧楚生縣衙裏一個偏房睡下,墊著錢安置顧楚生的生活。

楚瑜目光慢慢收回,停在晚月身上,她在夢中崩潰的神智終於恢復了幾分,她沙啞著聲音:“今日……初幾?”

然而那天夜裏,楚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的,突然就做起夢來。

“您這一覺真是睡得糊塗了。”

前線與華京的通信,若是天氣好,一天一夜便夠,天氣差點,兩天也足夠。楚瑜送了信後,便安睡下來,打算明天去柳雪陽那裏摸一摸底,結合了衛韞的信息,再作打算。

晚月輕笑,眼裏帶了些無奈:“今日重陽,九月初九呀。昨晚您還吩咐我們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

那是和上輩子衛韞一樣的字體,只是比起來,衛韞的字更加肅殺淩厲,而衛珺的字卻是透露出了一種君子如玉的溫和。

話沒說完,楚瑜就穿上鞋,衣服都買來得及換,就朝著後院管理信鴿的地方奔去。

他的字寫得十分好看,楚瑜瞧著,依稀從中就瞧出了幾分上輩子的衛韞的味道。

她還沒緩過神來,驟然起來,便忍不住頭暈了一下,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將冒冒失失進來的長月撞了個結結實實,自己也因慣性摔倒了地上。

這個青年雖然來信不多,但卻十分準時,每隔七天必有一封。像匯報軍務一樣匯報了日常,然後也就沒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