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玉河月色
端午凝望對岸,不由焦急。除了河水聲,喧嘩聲,她聽到了更多,那是來自昆侖山,來自鳥獸,來自黑夜的重重聲響。她抱肩環顧四周,靠月光分辨一切。
一個大漢背起尉遲,淌過河水。
突然,她警覺到河灘蘆葦叢,爬出一條斷尾蜥蜴。蘆葦間,發出嘎吱幾聲。
端午點頭,心跳極快,倉促說:“你多小心。”
她沒大喊,壓抑著恐懼。先發制人……她不能等任何人攻擊她。
尉遲將銀杖給她,彎腰說:“此杖內有毒液,一刺便可置人畜於死地。拿著,別推辭!”
白花蘆葦,月下含著妖氣。端午靜默,舉起手杖,忽朝那地方沖過去。
“……好!城主輕便。我哪也不亂走。”
她刺過蘆葦,用手杖尖點住生物。她呆住了,那蜷縮著的人,也“呀”一聲。
尉遲搖手,唇邊掠過一絲笑。端午為那絲笑驚了一瞬。不待她想明,尉遲說:“對岸不比此處安全。你且留在這,我去去就回。”
是個紅頭發小孩……是隨他們一起進城的小松鼠!
端午本以為尉遲今夜形跡秘密。轉念想:身為城主,不至於任性夜遊。
“怎麽是你?”端午兇巴巴威脅:“喂,我不許你動一下。”
尉遲靜聽,目光灼灼。有數人快步涉水而來。為首的用和田土語報告什麽。
小松鼠牙關咯咯,渾身寒顫。他纏著手帕掌心,像被什麽東西穿透了,鮮血淋漓。
他話音剛落,對岸隱起騷動。叫嚷聲,腳步聲,此起彼伏。
端午壯膽蹲身,小松鼠張嘴,卻噴出一股松子甜香。
“不錯,若要取得最美的玉石,就必須在玉龍河最險要地方,建立起管轄采玉人,及時選玉的場所。那些房屋還在興建……再等等……”
他盯著端午,吃力說:
端午問:“那是房子嗎?”
“美麗姐姐啊,
大河對岸,黑影幢幢,坡地上有數簇火炬。
不要同情我,
尉遲引領端午走出河谷。大河從寬陡窄,兩岸有蘆葦蕭蕭。
也別幫助我。
她吐了口氣,堅定說:“總有一天,我要回去找我娘。”
我已準備好:
端午閉上了眼睛。過了片刻,她睜開眼皮,眼濕潤了。
有金就有蛇,
“端午,我知道你正在想你母親。在我仿徨時,也會想起我母親。我尚在繈褓中,尉遲家敗落。人們肆意嗤笑這一失去了榮光的姓氏。父親更拋棄了我母子,選了另一位佳人。因為他覺得我這樣的男孩,無法繼承他的志向。母親去世後,我流浪世間,漸漸忘了她的容貌,但我記得玉河裏她的笑聲,她的足跡。無論我走到哪個地方,只要想起母親,我就閉上眼睛,能聽到這條河的奔流。它重復著回來,回來。你閉上眼,能聽到海的聲音嗎?”
有花就有刺,
尉遲跟著仰頭,此刻他的語音也近乎深情。
有甜就有苦,
尉遲仿佛不知她所想,近乎癡醉,無聲無息地望著玉龍喀什河。作為一個采珠司長大,見識了商人唯利是圖的奴隸,端午忽然為他的神情而感動。她想到了八娘子,不由暗暗惆悵。她鼻子發酸,仰面天幕,一只山鷹,正展翅翺翔。
有生就有死!”
端午轉了轉眼珠。她想起尉遲所說的白玉帝國……那需要怎樣的代價呢?
端午眼冒怒火,低聲:“你犯了什麽錯,小小年紀就準備死?我殺人,也騙人,可我覺得,活著總比死好。你只會說漂亮話。既然準備死,躲這裏做什麽?”
尉遲搖頭:“她們不是任何人的奴隸,卻為了找玉而辛苦。玉石,能換來衣食藥品。世間任何東西,都是要代價的。”
小松鼠閉上了眼。他從牙關裏蹦出幾個字眼:“……哥哥……哥哥……”
她忽然問:“那些女人……是奴隸嗎?”
端午面前,迷霧頓起:怎麽辦?引發對岸騷動的就是小松鼠?他不是一個流浪的小詩人嗎?喧嘩復歸於平靜,沒有多少時間來決定了……她捧起葦叢邊幾塊沾上血跡的石子,推入水中。快速起身,順著河岸線向前方跑去。跑了好一會兒,她下水,以手杖撥弄河面。
端午眺望著河,點了點頭。其實,她喜歡的是合浦珠本身之美,而不是合浦珠的價高。昆山玉,在她心裏,因為這個晚上,因為尉遲公子,更多了一份神秘的色彩。
對岸人已發現她,尉遲大喊:“端午?”
尉遲嗓音低沉:“昆山玉,以此河之子玉為最上品。從古到今,我們和田的姑娘和婦人,都在月色下,到這條河中撈取美玉。我母親說:美玉乃是月的魂魄,凡是月光最明朗的地方,就會藏著好玉石。然而,玉和珍珠一樣,也是匯聚天地之陰氣,所以這樣的工作,只有女子才最能勝任。端午,你說,你會像喜歡合浦珠一樣喜歡昆山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