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千清觀前, 陳彥見到了建康王。
他回憶著阿姒說過的話。
阿姒說,祖父曾言,眾世家在大周共存的規則便是相互制衡——如今朝中手握重兵且能威脅祁家的,只有建康王。只要建康王趁祁家攻打洛陽時有所動作, 威脅祁家勢力, 祁家或許會為了對抗建康王, 拉攏殷犁。
於是乎, 陳彥就局勢和社稷,慷慨陳詞一通, 但建康王不為所動。
他只能改走邪門歪道。阿姒雖讓他盡量以理服人, 但也說過, 可搬出三叔“空穴來風”的那句話。
三叔是瘋子,他本不信的。
但看著建康王生來上挑的眼尾,眼前閃過阿姒狡黠傲然的明眸。
陳彥不得不信了。
依照阿姒性子,從前她不願提及, 是因對大伯的孝心,如今不願見故土淪入敵手, 只能自揭傷疤。
不得不承認,他這位幼妹比他成器,為成全阿姒自我保護式的自欺欺人, 他把一切說成是自己的臆斷:“此事關乎姑母和王爺清譽,晚輩自是不信。但因為阿姒與王爺的眼眸有幾分相似,晚輩便想借此套個近乎。”
說完這句,陳彥暗自感慨,近墨者黑啊, 跟阿姒回了一趟潁川,連帶學了些她巧舌如簧的功夫。
他又把話歸於正經的方向。
“我那幼妹年方二九, 便肯用計救下流民,還要留下守城,我無能為力,只能來請王爺救救潁川,救救我那堅持留下守城的妹妹姒月!”
擡眼覷向建康王,他仍那樣冷淡,是神壇上無悲無喜的玉雕佛像。
陳彥心裏沒底時,建康王忽問:“你姑母,很喜歡這孩子?”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的。
但陳彥想到母親也總不厭其煩地問父親是否喜歡他和四姐。
他頓時福至心靈。
“那自然!姑母雖在深宮,見不到阿姒,但每年都會派人送禮,並讓人畫阿姒小像送去洛陽。”
建康王背對他,望向山下。
秋末的山巔一反冬日雲霧繚繞的縹緲,紅楓灼灼欲燃。仿佛要趕在冬日冰封雪覆前再瘋狂一次。
立在這盛景前,一身黑白道袍、不理凡塵的建康王都多了些人氣兒。
眼前楓葉和洛陽的紅楓何其相似,十八年前,十九歲的他也是在這樣的一個秋日,被一個女子拿捏。十八年後,拿捏他的人成了她的女兒。
她和他的女兒。
許久,建康王回過身。
“陳氏九郎,回吧。念及社稷和故人,我會想辦法。”
次日朝會,有人上奏彈劾祁氏只顧奪洛陽建功,任潁川受胡人圍困,另一方人則趁勢提議,將江東殷氏的兵馬並入京口,皇帝按下不表。
消息很快傳到祁君競處。
奉晏書珩命前來請求增援的姜珣趁勢道:“慕容凜的人正朝洛陽而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派兵增援潁川,至少可保住祁家軍聲望。反之,攻下洛陽,卻失了潁川,羯人北上,不僅祁家軍會腹背受敵,倘使朝中再有人趁機就此彈劾,將軍不在京中,建康王趁機收攏江東兵馬,對祁氏、對朝局俱是不利。望將軍審慎思之啊!”
正好,祁君和受晏書珩所托,給祁君競來信,陳明利弊。
祁君競思量後,最終下令:“傳信子陵,從荊西調兵增援潁川!”
大軍很快北上。
已至九月下旬,千裏之外的臨潁,秋風已漸有鉆心蝕骨之寒,但城中已無人顧得上留意季節變幻。
半月前,羯人增了四萬兵馬。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縱使殷犁再用兵如神,打起來亦吃力。一連數日,晏書珩都在與殷犁連夜商議戰事。
阿姒也不閑著,帶著侍婢和城中婦孺給傷兵們治傷施粥。
這日晌午,正施粥時,遠遠傳來千軍萬馬靠近的聲音,大地輕震。百姓一陣惶恐:“胡人又加兵了?!”
人群起了騷動,阿姒見狀,忙冷靜出言安撫:“鄉親們,援兵已在路上,殷將軍和晏中書會護好這座城,我們無法上戰場,能做的,便是穩住陣腳,莫讓前方將士亂了神!”
她目光堅定,語氣從容,這些時日百姓都認得她,稍被安撫。
遠處有人騎馬而來。
雖安撫了百姓,阿姒自己心裏卻沒底,手一抖,生怕聽到胡人增兵的消息,好在這一次不是——
“長公子讓我來告訴女郎,告訴鄉親們!我們等來援兵了!”
勺柄險些抖落,又被阿姒緊緊握住,手柄連帶著她的手一起顫抖。
他們……終於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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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門下,石逑還勢在必得,正指揮人馬攻城:“弟兄們!拿下潁川!南周的美人財寶,大夥與我共享!”
大地顫得越來越厲害。
城頭焦灼迎戰的周軍如枯木逢春,城頭傳來一聲驚雷似的高呼。
“援兵來了!”
石逑目光狠厲:“勇士們!莫慌!我們有六萬兵馬!繼續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