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寇可往,我亦可往!

聽濤雅舍裏安靜下來,地已經洗幹凈了。

張孚敬也不空虛了,因為他知道雖然陛下有章法,但兩廣的善後更麻煩,還是得靠已經在兩廣的人。

“梁師既然能攜寶印、秘藏錦衣校尉五百南下,還望不吝指點。”張孚敬又擺回了學生姿態。

提刀砍人,收劍請教。

“張臬說我梁家、張家多有不法,欽差大人要查嗎?”梁儲目露精光,盯著張孚敬的眼睛。

“若學生猜得不錯,應當是地方望族慨然解囊同仇敵愾才是。梁師威望素重,眼下兩廣有傾覆之危,梁師當為嶺南柱石。”

張孚敬目光誠懇。

“老朽脊梁不硬朗,何以為柱石?”

“王子言縱兵為匪,想來過去諸多大案必將水落石出。梁師簞食壺漿,學生當奏以兩廣如今情勢,請陛下起復梁師為兩廣總督,以鎮嶺南。”

梁儲搖了搖頭,張孚敬目露擔憂。

“我既已致仕,便不能再出任。”梁儲語氣嚴厲了一些,“兩廣四品以下多有罪,不能拔擢!治政安民,尚賴彼輩。戴罪履職,若巡憲不嚴,秋糧難收,歲賦不齊,戰事堪憂!我老邁之軀,如何巡憲四方?”

張孚敬無奈:“梁師不肯出仕,總要指點學生一二才是。霍渭先畢竟從未授職,只能先從巡按禦史做起。”

張臬等人雖然知道來者不善,但沒料到張孚敬敢於初次見面就一網打盡的原因就在於此。

兩廣頭腦都沒了,底下還不亂成一鍋粥?

張孚敬本以為梁儲就是陛下的“章法”,沒想到梁儲卻在推辭,而且看態度並不假。

梁儲凝視了他片刻,緩和了語氣說道:“茂恭,你既提到了忠武,那老夫就多說兩句。”

張孚敬精神一振:“學生謹受教!”

“你來廣東,是因你獻策富國。這是第一句。”

張孚敬深吸了一口氣:“學生想過了,學生只怕會在廣東呆上數年,只是學生所獻富國之策……”

梁儲打斷了他:“天子賜劍既已見血,便要見功。功成之日,過河之卒便為大將。這,就是第二句。”

張孚敬渾身一震,隨後又啞聲問道:“可這兩句,談何忠武?”

梁儲贊嘆不已:“你既問了出來,那就還有第三句。”

張孚敬知道這一句才是重中之重,行了一個拜師大禮:“請恩師賜教!”

梁儲一魚兩吃,朝中多了嚴嵩這個善緣,眼下又多一個張孚敬。

他站起來雙手扶起張孚敬的臂膀,一字一字地說道:“自古盛世,兵精糧足!兩廣,錢不足慮,糧在哪?”

張孚敬心領神會,顫聲說道:“海寇既至,王師豈只固守?寇可往,我亦可往!滿剌加盼王師復國久矣,交趾舊土離王化久矣,占城……”

梁儲微笑點頭:“此太廟之功。”

張孚敬霎時間就熱血上頭,他豈能想象這趟來廣東,背後有這麽大一盤棋。

在這盤棋面前,區區幾個兩廣重臣算什麽?他張孚敬如果要在兩廣呆這麽長的時間,還急什麽?先壓著,慢慢提拔!

驅離弗朗機人要重新整備水師吧?打贏之後難道就只把這水師養起來?

兩廣山多田少,養得起嗎?萬水千山靠湖廣江淮轉運糧食過來?

不!交趾啊!占城啊!

一船一船地運!

太廟之功!梁儲這個首倡追謚於謙的人,在致仕之後把這個信號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張孚敬。

這不得搏命?

“不需過於憂慮朝中。”梁儲雖然還不知道京中的變化,但自有他的判斷,“兩廣情勢非同小可,事急從權。你是陛下欽點,陛下連王德華都能護住,還護不住你?大膽試!為師之助,在於多年薄望,在於主動清理梁家投獻之商民。”

張孚敬再次心頭劇震:“恩師,何以至此?”

“不!”梁儲堅決地說道,“為師已致仕,再留著也是麻煩。有你在兩廣,我梁家雖無虞,卻不能以此自恃。你若功成,才是我梁家傳世之基!”

張孚敬熱淚盈眶,再次下拜:“師恩之重,孚敬銘刻五內,永不或忘!”

雖然原來這才是梁儲得以從朝中安然離去的根本原因,但張孚敬的感激還是真誠的。

有梁儲主動配合,後面的阻力該小上多少?

陛下的章法,絕了!

……

張孚敬不知道還有陳金正在南下來輔助他過渡,也不知道會迎來到此受風吹雨打的楊慎,更不知道陛下又給他派了一柄用完就可以廢掉的刀。

從六月初二王守仁上經筵,到六月底梁儲辭陛離京,而後是七月初眾儒辯經後屯門海戰奏報抵京、張孚敬南下,至此已是八月中旬。

京城外,一路“遊山玩水”般的蔣太後終於到了——雖然她著急兒子安危,但隨後不斷有消息傳到,朱厚熜告訴她不用急,慢慢走,畢竟清寧宮整修也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