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病來如山倒

“只有秦葶一個!”何呈奕單伸出一只食指朝上, 不曉得重復了幾次這句話。

自這深宮裏,倒遠不如從前在村裏簡單。

深宮裏的每一個人,都怕他, 卻又將他看成是一塊可以刮油的豬肉,每個人都千方百計的算計他,以望從他那裏得到他想要的。

這種感覺隨著他做皇帝越久, 便覺深刻。

“如今朕連秦葶也沒了。”借著酒氣,他似講了自己從前不敢示人的話。

若此刻是他清明時,他怎麽會說,又怎麽敢說。

貪圖秦葶的那顆真心,卻又放不下身段。

還有比他何呈奕活的更擰巴的人嗎?

所謂旁觀者清,何呈奕這種心思冷長清何以不知, 他現在也很想上去勸解幾句,可是他想要的人如今已經不在了, 無論他怎麽講, 怎麽勸,都有些說風涼話的意思,還不如不開口。

最後也只能淡淡的扔了一句:“陛下,請節哀。”

人死不能復生, 既便是他萬般在意的秦葶。

“朕一閉上眼, 就都是她的影子,河水冰涼, 她一定很害怕吧, ”說到此處,他突然擡眼咧起一邊嘴角輕笑出聲, “她也怕朕, 怕朕殺她, 自從她知道朕是皇帝之後便一直害怕。怕的要命。”

“冷卿,朕待她真的不好嗎?”

唇上那抹笑意又逐漸散去,變成了少許傷情,“她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的要離開朕?”

“只要她肯說句軟話,只要她說會待我如同待那個傻子阿剩一樣,朕就可以將所有的東西都給她,可為什麽她偏偏不肯!”

“為什麽!”又是一只酒壇被他瘋一般的摔落在地,此刻殿內滿處都漫著酒香。

“陛下,您醉了。”酒濺的冷長清衣袍上皆是,一股接一股的酒氣沖入他的鼻腔。

也正是在此刻,他突然感覺到何呈奕身上的那股子無助之感。

從前在鄉間何呈奕隱忍也好,裝樣也罷,既到後來遇到任何難題都不曾見他敗退認輸過。

可ᴶˢᴳᴮᴮ這次,他眼底終於有了挫敗之感,為著一個女人,他以為不愛的女人。

“朕那日是不是不該走水路?”何呈奕深吸一口氣,再擡眼,不知是不是冷長清的錯覺,竟隱隱瞧著何呈奕眼底有水光在閃動。

不過眨眼的工夫又全然不見,仿似自己眼花。

對此冷長清也只好道:“人各有命,是該她的劫數不應在這裏也會應在別處。臣已經將她的牌位送到寺廟中,請人日日為秦葶訟經,盼她早入輪回。”

“秦葶活了十數載,這姑娘的確命苦,不過有兩年的時間,是由她陪著陛下,也算是她的福氣了。”

到此,何呈奕再次冷笑出聲,長身一側,一股坐於軟榻上,果真,這世上一個人不能完全徹底的窺到另一個人的內心當中去。

就算清明如冷長清。

亦不能解了何呈奕的半分憂。

“下去吧,朕累了。”何呈奕單手肘撐在桌案上,頭垂下,單手撫額,從來不會沉下的肩亦有了損落的弧度。

看起來落寞又孤寂,一點兒也不似平日那個朝陽蓬發,寒厲無雙之人。

冷長清亦知,單憑勸是勸不了他的,也只能默然退下。

自出了殿,一直守在外頭的齊林就似見了救稻草,忙迎上來問道:“冷大人,皇上如何了?”

換來的是冷長清一陣沉默,良久才聽他又道:“好生照顧皇上,今日他喝了太多的酒,讓膳房做些解酒湯,想來好好睡一覺,明日便沒事了。”

聞言,齊林一一應下,忍不住嘆氣道:“冷大人,您別怪奴婢多嘴,奴婢雖不是個全人,但有些事也瞧的出,皇上一直為著秦葶的死心裏不痛快。別看從前人在時總給氣受,但也是在意的,甚至連當初的皇後娘娘在皇上心裏的地位都遠不及秦葶......”

這是實話,明眼人都看得出。

不過是裏面那個人不肯承認而已。

“往後就別在提這個名字了,”冷長清一頓,“時間長了,總會過去的。”

就如他一樣。

他失去過心愛的女子,自明白何呈奕此刻是如何的心如刀割,因此他方才才會覺著無論如何勸解都是徒勞,有些心結,不是外人說個三言兩語便能平復的。

若真的想走出來,還得靠他自己。

......

頭一次宿醉一夜,自上位來從不曾耽誤過朝事的人,也頭一次缺了席。

按著他平日的習慣,早該起了,可今日天光大亮了還不見殿中人喚,齊林便大著膽子入了殿中。

昨夜殿內的酒氣直到現在也還沒散幹凈,齊林輕步近了榻前,卻見著內室大開的窗。

何呈奕夜裏素來不喜人留殿,齊林亦是昨夜命人收拾幹凈此處之時確定一應都安排妥當才離開的,窗子他親自合關好的,許是夜裏何呈奕喝了酒便覺著不舒服,又去開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