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陽(第3/15頁)

顧婉娘進了門之後,也不回後宅拜見主母,竟直奔顧祄的書房,只說了一句話,顧祄便屏退左右,與她長談半日。從此闔家上下,便知後宅之中,唯有顧婉娘可以出入顧祄的書房,連顧祄的原配夫人薛氏,與他結縭二十余載,生得數子數女,也從來不被允許踏入這書房半步。因此薛夫人忍不住罵道:“老狐媚生得小狐猸,便沒一個好種。”

話說得刻薄,只因顧婉娘的母親原是舞姬出身,早就年老色衰,並不得寵,薛夫人心愛的小女兒貞娘行三,也只比顧婉娘大半歲罷了。因著顧貞娘不喜歡顧婉娘,薛夫人素日便也將顧婉娘當作野草一般踐踏,萬萬沒想到這顧婉娘去了並州幾年,回來之後,竟然甚得顧祄看重。

其實當日顧婉娘闖到書房,一見到顧祄,便行禮如儀,道:“請爹爹寬恕則個,六娘擅作主張,將並州家中並城外莊子裏的糧草,一並送與十七皇孫殿下了。”顧祄聞言,果然屏退左右,細問她並州城中的種種情形。顧婉娘本是當事之人,當下口齒清楚,話語伶俐,將李嶷如何在船中捉得韓立,又如何與定勝軍相爭,並李嶷其人種種,皆說得清楚,又道:“女兒這些時日,皆在並州,親眼所見十七皇孫為人疏朗大方,能征善戰,鎮西軍上下,盡皆服膺。如今十七皇孫已經收復無數州郡,天下半壁江山在握,民心所向,西長京已是囊中之物,孫靖雖一時驍勇,卻不過坐困愁城而已。”

顧祄聽了這麽一番話,大感意外之余,不由得重新又上下打量自己這個女兒,顧婉娘卻是十分從容,神色自若,任他打量。

過得片刻,顧祄方才道:“婉娘,從前你在為父面前,從來沒有這般說話,也從來沒有說過這麽多話。”

顧婉娘不禁微微一笑,說道:“爹爹,從前您是國朝的太平相國,彼時做您的女兒,和如今做您的女兒,自然是不一樣的。”

顧祄心中微微一動,神色卻仍舊是淡淡的,問道:“哦,如何不一樣,你說說看。”

那顧婉娘柔聲細語,說道:“從前做太平相國的女兒,只需要遵從父母,孝敬親長,愛護手足,平時,針黹、賞花、玩月、撫琴、吟詩……即可。”

顧祄仍舊不動聲色,問道:“那如今呢?”

顧婉娘道:“您為孫賊數次脅迫,仍舊不屈。京中士族,皆以父親為典範,皇孫殿下提到父親您,也滿是敬佩之意。此時做您的女兒,自然要觀時局,懂天下大勢,為父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要父親覺得我一個小女兒略可堪用,婉娘便心滿意足。”

顧祄聞得此言,沉吟片刻,忽而一笑,從容道:“倒是從前看錯了你。”

顧婉娘亦是微微一笑,道:“父親憂於國事,家中之事甚少關注,不然以父親一雙慧眼,如何談得上看錯。”

父女二人,不由得相視一笑。

自這一席談話後,顧祄便常常叫了顧婉娘到書房說話,也因此之故,闔府上下,皆知這顧婉娘乃是最得郎君看重的,便是顧祄的長子顧砮,也沒得顧祄如此這般指點。

也因此,今日顧祄問女兒願不願意冒險出城,那顧婉娘不假思索,就答願意。

當下顧祄安排妥當。原來西長京被圍了一月有余,但鎮西軍與定勝軍為了誘降之故,卻是圍而不攻。城中民心惶惶,最開始聽信了所謂偽帝認定西長京中皆是附逆,決意屠城之類的謠言,倒是上下一心,皆要艱守,後來秦王奉天子駕臨城外,天子就駐蹕在距離西長京不過三十裏之外的行宮,秦王又遣使入京,稱只殺孫靖一人,如有出城降者,皆可赦。因此人心浮動,別說城中尋常百姓,便是孫靖任命的那些朝中大臣,此時也人心思變,起了種種心思。守城的本是孫靖親將之師,除了禁軍之外,還有朔西府兵。雖然那些上頭的將領跟著孫靖在宮變之中將天家李氏闔族幾乎屠戮殆盡,自知絕無可退,只能與孫靖一並踞城而戰,但那些低階的士卒,哪個不人心惶惶,都說城外的秦王乃是七殺星轉世,不然,如何在雀鼠谷大破段兗十萬大軍?那可是十萬大軍啊!

更有人傳得越來越玄,說秦王哪裏是七殺星轉世,明明就是天上紫微星下凡,不然,焉能如同太宗皇帝一般,年紀輕輕被封秦王?不說別的,僅僅一年多的工夫,就從牢蘭關一路勢如破竹,直取西長京,這不是紫微星下凡又是什麽?

城中本來就謠言四起,守城的士氣已經低到了極處,都覺得這天下大勢,只怕又要變上一變。城中頗有些富貴人家,擔憂城破之時覆巢難存,又擔憂若是戰事危急,只怕孫靖要在城中大開殺戒,因此百般生法,想要偷偷潛出城去。而那些守城的士卒上下勾結起來,私自放人出城,趁此良機,大撈特撈了一些財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