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長至(第4/12頁)

顧婉娘說道:“只是,女兒心中有個計較,不宜就這麽去見秦王,還應該給秦王送一份禮。”

顧祄哦了一聲,深知這個小女兒聰慧,便問道:“你打算給秦王殿下送什麽禮。”

顧婉娘微微一笑,說道:“若是尋常禮物,自然打動不了秦王。既然要送禮,必須送得令秦王銘記於心,永世不忘。”

因下過一場小雪,又是長至節,庭中用幹柴生起火來,又殺了一頭羊,便在火上烤起羊來。老鮑興高采烈,親自拿了鹽缽來,一邊研著粗鹽粒子,一邊蹲在那裏看著火候烤羊。他頭上已經重新長出了頭發,但長不過數寸,還不能束起來,所以橫七豎八,又因為一直湊在火堆前,炭灰飄浮,弄得他胡子上,頭發上,亂蓬蓬落著灰白的輕灰,乍一看,倒像是落了雪一般。

雪其實早就停了,階下的薄雪也已經化成了一道道水痕,李嶷坐在庭前,看老鮑烤羊,有些發怔。黃有義等人熱熱鬧鬧在檐下生起爐子來溫酒,京裏的酒貴,何況年來一直都在打仗,雖眼下已經安定太平,但正因為如此,蜀中的酒販到京中來,已經比往年貴了十倍有余。所以他們買的乃是最便宜的濁酒,便是這酒,亦是李嶷掏腰包。他雖然是秦王,按朝制食邑一萬戶,自收復洛陽後,終於恢復組建起來的行營戶部,按例應該每月給他五千錢的俸祿,但那時候國事艱難,打仗尚且沒錢呢,所以每月這五千錢,由行營大總管李嶷,也就是他自己大筆一揮,從戶部直接劃去兵部充作軍費了。待得收復西長京,天子還都,各州郡的租庸調錢糧終於陸續送到,戶部送來了一萬錢,正是這兩個月他的俸?。

一萬錢,聽著不少,但花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攻城苦戰的時候,鎮西軍有一些死傷,其中還有很多是從牢蘭關就跟著他出來的老卒。兵部雖對戰亡之士有撫恤,但他又派老鮑等人按著陣亡的名冊,給那些戰死的老卒家中各送了些錢帛,這一萬錢就沒有了。

偌大的王府,處處要花錢,還京之後,內侍省又按照親王的規制,給秦王府送來了一些奴仆,他在軍中慣了,並不用那些人伺候,可是王府的規制在那裏,若是特立獨行,只怕反生事端。但府中多了這麽些人,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不禁令人頭痛。這秦王府原是從前的冀王府,還京之後,百廢待興,哪有工夫營建王府,幸而從前的各王府如今都空著。工部於是上奏,選了從前的冀王府改為秦王府,門上換了個牌匾,他就這麽住了進來。

先冀王乃是先帝愛子,這府邸建得宏大軒麗,甚是豪闊,於京中竟獨占一坊,不說別的,僅府後花園便有好幾十畝,亭台樓閣,樹木花石,曲折幽深,又另掘成湖,引入清渠之水,湖上築自雨亭,亭中六角飛檐上的驅鳥鈴,竟然都是純金打造的。若按照李嶷的想法,此刻就該把那些金鈴拆了,拿去換米,幸而裴獻得知,派人私下送了些錢糧來貼補他,他這個秦王,才沒鬧出拆亭換米解燃眉之急來。

也因此,老鮑等人想喝酒,奈何李嶷同樣囊中羞澀,最後只得從自搬來府中就鎖著的庫房裏,翻尋出一塊上好的沉香,拿去換了錢,讓老鮑等人沽酒回來。

火上的羊烤熟了,散發著誘人的香味。老鮑先切了一大塊羊肉拿給他,他才回過神來,懶洋洋接過羊肉,老鮑問道:“外頭全是禁軍,咱們真的乖乖貓在這府裏?”

他啃了一口羊肉,說道:“既然下旨叫我閉門思過,那就裝裝樣子吧,反正仗已經打完了,我也懶得去上朝,聽那些文臣們為一些無聊之事,爭來論去。”

老鮑點一點頭,深以為然,說道:“京裏氣悶得緊,十七郎,若是有機會,咱們還是回牢蘭關去。”

李嶷不禁長嘆一聲,他又何嘗不想回牢蘭關呢。只是,展眼望去,王府高墻深院,檐影重重,一片連綿的屋瓦如鱗,從前他覺得梁王府就像牢籠一般,現如今,這京中秦王府,又何異於牢籠,想要回牢蘭關,只怕還要頗費時日,頗費周折罷了。

他端起酒碗,與黃有義等人暢快而飲,這種濁酒,溫完了之後,有一股奇怪的酸味,入口十分不堪,但眾人喝得興高采烈。一邊拿刀子割著烤好的羊肉,一邊舉杯痛飲,不知不覺,一壇子酒竟然都喝完了,一整只烤羊,也都吃完了。

老鮑將一支羊骨扔進火堆,火堆被羊骨的油脂一激,篷得燃起一叢火光,又轉瞬而息,只是零零星星,迸出數點火星。時近黃昏,天上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花。

“牢蘭河水十八灣,第一灣就是那銀松灘……”不知是誰,先低聲哼起了這首小曲,眾人也跟著唱和起來,漫天雪花飛舞,雪下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綿密,老鮑裹緊了身上的羊皮襖子,踢踢踏踏走出去,又抱了一捆柴進來,就在檐下生起火盆,眾人圍著烤火,一邊哼著小曲,一邊看著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