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95

就算是衛將離文化程度不太高,也曉得儒門如今的處境十分微妙。

儒道佛三教曾在前唐成鼎立之勢,彼時天下一統,儒門作為科舉根基,其地位毋庸置疑。而經大越之後,越皇世代喜道教,常引道門方士封為國師,至大越末年時,越皇所封國師多大四十位,一時間朝野上下盡是一片以丹石求仙之風,民怨沸騰。

到殷鳳鳴起事,殺進越都後首要做的便是盡誅方士、焚燒道觀,待登基稱帝之後,又扶持以苦海為宗的佛教,打壓道統,一至於道門香火零落。

與此同時,雖然東楚與西秦依然繼承了前朝以儒門經典為根本的科舉制,但隨著兩國耗戰數十年,兩國都意識到了以儒治國過於緩慢,漸漸地開始增設了許多百家科目和官職,為流落在民間的許多百家分支設召賢令,近年較為突出的有名家的巡邊使、墨家的百工令,官職雖不大,但手握實權,這讓幾乎有千年根基的儒門正統感受到了一絲壓力。

葉斐公是當中看得最明白的一個——天下再不一統,儒門的地位就會如道門一樣分崩離析。

“……衛盟主見諒,伯父他為儒門求存,已有數年未曾安穩睡過一覺了,此次決斷經過深思熟慮,您若不能將西秦大軍擋於鳳沼關之外,有他在朝中動作,戰事恐怕難免。”

“所以我根本就沒指望你伯父能聽我的話。”

“啊?”

葉鳳岐駕車的手一抖,韁繩險些沒打在馬腿上。

“幹什麽呢,看著點路,軋著人怎麽好。”

“哦……哦。”

葉鳳岐這少年也是被衛將離一段武功口訣哄過來的,衛將離不看好葉斐公,倒是揣著著按白雪川的思路,讓那些老家夥都退休,扶這些年輕人上位的心思,就幹脆騙了葉鳳岐出來打算毒害一下少年人的思想。

衛將離繼續道:“葉公從自身利害的觀點出發,以利相誘恐怕沒什麽用,眼下我必須要他看清楚西秦對儒門到底是個什麽態度。”

葉斐公多疑,直接告訴他西秦現在重法輕儒讓他不要聽密宗一面之詞他多半不信,還不如借他引出密宗後,給他的機會讓他反戈一擊,如此一來反而收效更大。

“衛盟主,晚輩還有一個疑惑……”葉鳳岐猶豫了片刻,道:“您願意為百姓而拋卻自由來和親,就是為了西秦的百姓能吃飽,如今一關之隔就是東楚的千裏沃土,打下來之後就能讓西秦再不受饑荒之苦,為什麽還要止戰呢?”

“停車。”衛將離朝一堵墻揚了揚下巴,道:“現在就讓你看看我為什麽要止戰。”

葉鳳岐心下疑惑,擡頭一看,愣道:“這不是……鳳沼關守軍的軍營嗎?”

“是啊,嚴格地說,是軍營邊上的戰俘營。”衛將離把馬栓在一邊,又帶著葉鳳岐往僻靜的角落裏走,一邊走一步道:“我盟中有個戰死兄弟的遺孤,在西秦被征了兵役,前段時間交戰時被俘虜了,他娘求到我線上的人那兒,正好我不忙,順道來撈他出來。”

“啊?您是西武林的盟主……還管這個?”

“說是盟主,不打架的時候其實也沒什麽事,我們那兒以前有個炸油馃的王奶奶,收留了二十幾只貓,平時我幹的最多的事兒就是幫她找貓。”

說著,衛將離縱身一躍,轉眼便到了兩丈高的墻頭上,朝葉鳳岐召了召手,後者回過神來,心裏預估了一下這墻的高度,一個助跑,踩著墻面上一個突起,勉強也隨著翻過了墻。

東楚的戰俘營裏偶爾會傳出鞭笞戰俘的聲音,但被押送的戰俘大多表情木然,並沒有什麽痛苦的神色。

葉鳳岐身手不差,便是白日裏,跟著衛將離的路線,也能避開士兵的巡邏。七拐八繞,一連掀了十來個帳篷,衛將離這才刹住,轉過去,擊暈了門口正在喝水的守衛,拖到角落裏熟練地摸出了一把鑰匙,這才帶著葉鳳岐進了帳內。

帳內有一個被綁在十字木上的青年,整個上身都是縱橫交錯的鞭傷,衛將離走過去看了他一眼,把鑰匙捅進鎖眼裏問道:“你是老閆的二兒子吧。”

那青年動了動,睜開眼,看到衛將離,便是一怔,嘴唇微抖:“盟……盟主?您怎麽來了?”

“還不是你娘求到盟裏來,方哥又正好去查戰俘,就查到你了,好在你沒死,不然你娘得多傷心。”衛將離拿出一小瓶藥酒,直接就潑在他身上,疼得他一嘶,又道:“我三年前見你的時候,你不是還在建昌耕地嗎?是因為去年大荒,來投軍的嗎?”

那閆二忍著痛抹開藥酒,向衛將離道了謝,道:“才不是,今年上半年雖然荒,但下半年雨水又足了起來,加上東楚給的糧種,秋糧長勢喜人,養活一家也不難。就是上面突然又要打仗,村裏的青壯不由分說全部都給拉走了……我現在就惦記我那地裏的莊稼,我娘身子不好,現在說不準就被稅吏給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