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落魄鳳雛

“拿詩文來換又如何?我們這兒是藥鋪,可不是書局!”

“書局也不一定收他這外地書生的東西,這兒可是京城,最不缺的就是酸儒。”

“生得倒是清俊,就是太晦氣了。”

陸棲鸞本來還在好奇怎麽圍了這麽多人,待撥開議論紛紛的人群,才明白他們為何對一個讀書人如此漠視。

破木車裏躺著一個胡子花白的老人,臉上左右烙著“秦五六囚”的字樣,表明他曾經在邊境戰爭中被俘虜。而戰俘就算僥幸逃回本國,按律也不能再參軍,只能回鄉務農。

“陸大人,您看,他爹還是個放回來的戰俘,誰知道是不是沾上什麽裏通外國的罪名,這樣來路不明的人我們就算有心相救,又怎麽敢治?!”

本來跪在車前的書生聽見夥計這句話,脊背瞬間直了起來,朗聲道:“家父為國而戰,絕非苟且偷生!”

夥計被嚇了一跳,躲到陸棲鸞後面,小聲道:“這書生總愛搬些大道理,我們說不過,他又自稱是舉人,我們也不敢動手,大人您看吧……”

陸棲鸞見那車中的老人唇色發白,彎下腰向那書生問道:“這位公子,有什麽事在這裏耽誤別人看病也不是辦法,不如我陪你去找找其他家的藥鋪可好?”

那落魄書生擡頭只見是個眉眼俏麗的少女,垂眼道:“多謝姑娘好意,只是在下三日來已經走遍了滿城的藥鋪,家父已不可再顛簸,若今日再不施救,怕是明日就要化作一坯黃土了。”

“那若是藥鋪不施救,你當真要在這兒一直跪下去?”

書生聽了她這話,卻不似她想的那般苦苦糾纏,而是目光淡然道:“家父已是燈芯將殘,在下不強求生者,只不過是盡人子之事罷了。”

陸棲鸞略一點頭,扯過身後的夥計問道:“你看這位書生也不是不講理的,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先把人救了,我讓他提前寫個字據,即便治不好也絕不找你們藥鋪的麻煩可好?”

夥計苦著臉道:“那怕是不行,您也知道,這段時日京裏‘紙錢亂飛’,那些巡城吏一個比一般火氣大,我師父是絕不會為了當過戰俘的人出診的。”

陸棲鸞又問道:“那這樣,不勞貴鋪診病,只抓藥可以嗎?”

近兩年來戰事頻發,朝廷陸續征發了各州府不少大夫入軍醫,一時間民間大夫便稀少起來。只是大夫雖少,治病救人可不是兒戲,胡亂抓藥是萬萬不可的。

想到這一節,那書生出聲道:“姑娘……”

“沒事兒,你去把葉大夫叫出來,方子讓他開,你們藥鋪只管抓藥便是。”

見夥計還在猶豫,陸棲鸞又補充道:“你不必怕,抓的藥就當是賣給我,我也寫個字據給你們,就算藥死了人也是我的罪過。”

書生一愣,道:“姑娘與在下素不相識,何至於此?”

這些商鋪歸巡城吏管,而巡城吏如果不是嫌命長絕對不會刻意找四衛的麻煩,更何況……她爹可是刑部尚書啊,官二代的身份這種時候不用放到什麽時候用?!

自然為國為民的陸官員是不會這麽直接說的,想了想便擺出一副親切的神情道:“不妨事,我也是剛從外地隨家裏人遷入京城,對這兒一樣生得很,何況再怎麽說你也是今年春闈的舉子。對了,我姓陸,還沒問兄台名諱?”

“在下金州舉子陳望。”

陸棲鸞似乎聽私塾裏的老先生盤點過各州名聲響亮的才子,隱約聽過這個名字,道:“我三年前還在上女學的時候讀過半首‘薄命女’,說的是一個調香女被權貴擄為小妾,憤恨之下以香調毒,殺了權貴的故事。詞鋒犀利,分明女兒行令,卻讓人頓生豪俠氣,只可惜少了後半闋,是不是你所作?”

那書生搖了搖頭,道:“陸姑娘見笑,在下曾在詩會上閑作此詞相諷金州刺史盧貴,與其結怨,盧貴又勾結學政因家父之事汙我文名,直至今年左相宋睿宋大人赴金州巡視,在下才得以進京趕考。”

陸棲鸞瞪大了眼。學政某種意義上就是地頭蛇,她弟陸池冰當年脾氣炸,罵了一頓遂州學政家撕書玩兒的熊孩子,她爹就不知道給學政賠了多少禮,這人得多耿直才跟學政擡杠了三年。

……不過能經歷這麽多磨難還有這樣平和的心境,她還挺佩服這人的。

正要再說些什麽,跑去喊葉扶搖的夥計回來了,道:“陸大人,葉大夫不想治,還說你太冷漠了,自己帶來的狗崽兒病了都不看一眼,就知道跟俏書生說話。”

陸棲鸞怒了:“這什麽人呢這是!明明是他自己給我找的麻煩!讓他快治,再逼逼我就去偷他的貓賣給貓販子!”

夥計哎哎了兩聲,連忙跑進藥堂後院,不一會兒又拿著張紙回來了:“葉大夫說患難之交何至於此,你剛剛說話的功夫他就看明白這位老翁的病情了,現在藥已經命人把藥配齊了,這是藥方,請您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