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白衣皮下赤心毀
“……我現在還能背得出你曾寫的那半闋薄命女,寧死不願為惡官織一尺布,不為財賄動半寸心。不知我現在,是否還能聽你作出下半闕?”
“陳年舊作,早已淡忘了。”
有時人眼非是你認真去看,才看得清、辨得分明的。
是真是假,至少陸棲鸞此時無從判讀。
昨日的陳書生,今日吏部的陳大人,分明不過幾壺更漏斷浮沉,卻恍若時節更叠,翻了二十辜春秋。
“你可知,科場舞弊是重罪,首惡當三族盡夷?”
一案相隔,陳望垂眸道:“望,已無三族可夷,成人上人,或是階下囚,願與一賭。”
“好。”
陸棲鸞平日裏也笑過癡男怨女的話本,可一旦落在自己頭上,卻發現恨怒多過怨氣,甚至可以用一種冷靜到異常的口氣直訴自己的想法——
“陳望,你可知婦人最擅者為何?”
“……不知。”
“婦人擅柔亦擅仇,陸棲鸞,最擅記仇。”
嘴上說著記仇,眼裏卻又清澄得坦然。
“我討厭事後又查到你有什麽苦衷內因,不過即便是有,為你昨日之惡,為你今日之言,我也不會原諒你半分。”
——有內情也不原諒,所以你有什麽話,最好現在說。
一如那日她說的讓他不必勉強,黑白分明,沒有半分猶豫。
陳望閉上眼道:“此事背後之復雜非你所能想,莫要插手,待三五年後,雲破天青時……”
“陳諾之。”陸棲鸞打斷了他,道:“三五日便物是人非至此,三五年後,昔年金州志學之士,初心可存?滄海之誓可在?”
“……”
她是說中了,教他狼狽得無處遁形,狼狽得……不能不直面己身之惡。
“不能赦?”
陸棲鸞搖了搖頭,道——
“初見你時,你拿一個不諳世事的閨閣小姐的角兒套住我,拿當過戰俘的父親為自己爭一個為父立志的名聲,無可厚非,我不曾與你計較。”
“我曾感念你元宵夜時,護我於身後,便想著這樣的人,多半不是壞的。過些時日,我能放心許了連理……”
“而現在,一邊傷我家人,把我陸家的顏面踐踏至此,又一副背負痛苦的表情仿佛我做了什麽便是擾亂你的籌謀,給我扣了一個沖動行事的帽子……至於你是真情實意還是虛情假意,我不在乎,與你,也再無來日可期。”
文人大多是有這樣的本能,把自己的人生繪制得仿如一台惡俗的才子佳人的戲碼,或是憑著高人一等的視線看待每一個有可能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
腳步聲遠去,陳望撿起陸棲鸞扔在地上的定罪書,那上面看得出來,條條皆是熬盡了心血才為他報仇而找出的仇人罪名。
“……到底是錯眼了。”
……
“你要去查春闈?”
“是啊。”
“你腦子沒病?”
“有一點,請幫我找葉扶搖開副薏仁湯醒醒腦子。”
馬主簿覺得陸棲鸞確然是有毛病,熬了好幾宿為了給未婚夫報仇,一趟回來卻要重查案子幹死未婚夫。
這麽想著,馬主簿甚是憂慮,去找了高赤崖,後者想了一會兒,問:“她是不是被陳望始亂終棄了?”
“有道理,女人要殺人的時候,大多都是這麽個內情。”
“那就沒啥好說的了,薄幸之輩人人得而誅之。”
馬主簿:“她是你招進來的,就這樣放著她去撬左相家的門,是不是不太合適?”
“不是不太合適,你看聖上直接就讓陳望調去吏部代侍郎行事了,意思就是這件事根本就不能查。”話鋒一轉,高赤崖又道:“不過嘛……梟衛府這邊只有備案,罪證什麽的還都放在刑部,她要是跟她爹撒撒嬌想折騰點什麽搞搞陳望,我們梟衛也很難插手你說是不是,畢竟家務事嘛……”
……
當日放衙後,陸棲鸞回家,直奔逗醬醬玩兒的陸爹而去。
“你看看這妮子,養了狗也不好好遛,今天吃了多少來著?”
“大人,小姐不忙的時候一天遛兩次呢,今天喂了兩小盆兒。”
陸爹抱著醬醬愁道:“還不如不養,你看這腿上都沒肉。一天比一天瘦。”
“大人,這狗就這樣,不是瘦,是慢慢長大了。”
“胡說,哪有吃不胖的狗,再給燒盆肉來。”
從醬醬這件事上可窺見陸爹是個言行不一之人,家裏最嫌棄養狗的是他,遛狗遛最多的也是他,最近更是變本加厲,為了遛狗還特意提早放了衙。
正揉著醬醬的耳朵絮絮叨叨,便聽見陸棲鸞沖進後院就是一聲吼:“爹,你最近案子的筆錄放書房哪兒啦?”
“架子右邊第二個格子……哎你想幹啥?!”
陸棲鸞跑進書房就打開了陸爹的筆錄仔細翻找起馮侍郎殺人案。
陸爹有個好習慣就是沒辦完一樁案子就要把案情整理好寫一本筆錄,閑時翻來看看,增強一下辦案的閱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