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托孤

“你知道, 朕要你做誰的太子少師嗎?”

陸棲鸞第一次與皇帝單獨相談,卻並不覺得皇帝如民間謠傳的一般殘暴。

“陛下恕罪,當日得謝相擡愛, 舉為太子少師, 朝上話語便放誕了些。”

“你現在說不能擔此重任,不會晚了些麽?”

“不晚, 臣教是可以教。”陸棲鸞深吸了一口氣, 道, “但只要宋相還在三殿下身後, 臣並不覺得能將三殿下教好。”

皇帝饒有興致道:“說說看。”

陸棲鸞道:“自古強臣好弱君, 君臣之間,既互為倚仗又相互鉗制,主強而臣弱,相反, 主弱而臣強。說不好聽些, 三殿下驕縱,易為人所利用, 若長成之後依然故我,國運難說。”

“那你覺得, 如何做才對?”

“掃除朝中積弊, 令皇子為嚴師管教, 隔絕後妃溺愛,待十年後方可……”

“朕怕等不到那時了。”

陸棲鸞話梢一滯,躬身道:“陛下春秋鼎盛, 切不可作此想。”

皇帝已近不惑,每日只休息二三時辰,十年不輟,恍然已生白蒼,雖然偶有風聞說皇帝犯了頭風,朝上卻從未見他露出半分病弱之態。

皇帝對此不欲言深,道:“朕知道,事不在宋相,三皇子被他母親溺毀了。”

可是皇位不傳三皇子……

陸棲鸞心中盤算了片刻,皇帝有三個兒子,太子不可能回來,二皇子昔年謀反被貶去地方永不赦歸,如果不傳三皇子,大楚已經沒有選擇了,除非……

皇帝起身道:“隨朕來。”

陸棲鸞隱約有了猜想,跟在皇帝身後走出書房。

北禦閣乃是宮城最高之處,自廊下望去,半個後宮盡收眼底。陸棲鸞便看見西北側馬球場上,這般寒冷的天氣,依然有貴族少年陪同著大楚未來的太子嬉戲喧鬧。

“對皇族而言,十歲不立天下之志,多半一生碌碌無為。”言罷,皇帝目光投向另一側,那處有一座雅致的宮苑,庭中飛雪正盛,梅紅四綻,正是賞雪觀梅的好時節。若是往年,該是宮苑的主人遍邀京城同齡貴女進宮圍爐笑鬧,現在卻只有幾個宮娥在宮苑中清掃積雪。

“陸卿以為,函兒如何?”

“臣不敢對皇裔妄下斷言。”

“不必探聽朕的口風,只管說便是。”

陸棲鸞眉睫微動,像是在思索什麽,片刻道:“公主年幼,若說好或不好,暫且還看不出來。臣與公主曾出巡南方,便說一件南行路上之事吧。”

“哦,還有這樣的事?”

“臣護送公主赴母家奔喪,途中有見聞,一地主與佃戶爭吵,因今年雨水旱澇,佃戶交不上租子,地主來催時,兩邊打了起來,佃戶力氣大,不止打死了地主家的狗,還打斷了地主一條腿。地方文人聽說了,開始撰文抨擊地主不夠仁慈,災年不給佃戶放糧,這才自討苦吃。”說到這,陸棲鸞眉頭稍展,道,“陛下覺得,此事若交由陛下審理,會如何處置?”

“朕當年做太子時,便知文人不可得罪,否則非議襲身,名聲有損,多半是安撫地主了事。函兒是如何做的?”

陸棲鸞道:“公主知曉事情始末後,勒令縣令按律將傷人佃戶拿下,賠償地主,又將造謠歪曲實情的文人抓起來,枷刑半日。臣也問過公主,說若事後文人將此事再度宣揚,又該如何。公主卻說,她讀書雖不多,但也知道治國當有綱有紀,她相信世上願意依賴法令而活的百姓,總比依賴輿言的多,只要為官者堅守國法,所謂聖人道德,必會逐漸回歸。”

皇帝笑著搖了搖頭,道:“這丫頭丁點也不像她生母,自幼都是與其兄混在一處,話裏話外染了不少江湖氣。她這麽說,就不怕汙名加身?”

“臣也這麽問了,公主說既然那些老牛鼻子說女兒家要的名聲再好,至多是為了嫁個好郎君,她身為一國公主,又不怕這個,要名聲何用。”

皇帝的笑意漸漸淡去,道:“陸卿,朕若說將函兒托給你,你可願為她遮風擋雨?”

這話陸棲鸞不敢接,垂眸道:“陛下,臣一介女子,能做什麽?”

皇帝喚了一聲身邊的太監,後者自書房後取來一只楠木匣,大小形制,剛剛好能放下一卷聖旨。

皇帝道:“你應該明白朕的意思。”

事情要大了……

目光在那楠木匣上停留半晌,陸棲鸞啞聲道:“陛下,為何不是謝公,為何是臣?”

“因為你是女官,朕要的就是個女官,唯有女官,才能被朝野那些反對女主之人視為‘元兇’。

朕記得當日你春闈時寫的策論,行文一般,卻筆鋒銳利,如今見你雖圓滑許多,想來只不過是鋒芒內斂罷了。”

陸棲鸞手腳發麻,她知道皇帝的意思,一旦她站在公主身前,走的那條路一個不慎,足以讓她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