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禁軍

臘月初十, 京城風雪急。

一轉眼便又是一冬,往日喧鬧的大街上如今已是茫茫一片,掃雪的人掃過三尺後, 回頭一看, 身後又落滿一層霜白,搖了搖頭, 便放下雪帚, 搓著手進了屋內烤火。

販賣炊餅的餅郎實在是沒有生意, 數了數今日的炊餅錢, 一邊煩惱著如何要與家中的兇悍婆娘交代, 一邊正準備收了挑擔回家。

“來兩個炊餅。”

餅郎忙接住客人丟來的銅板,擡頭只見得是個腰後橫劍的武官,忙不叠地從擔子裏包了兩個炊餅畢恭畢敬地遞上來。

“官爺這麽晚了,還在值夜嗎?”

武官接過炊餅, 狠狠咬了一口, 面色不虞道:“巡城的任務都讓梟衛給搶了,正要去赴宴。”

餅郎愣道:“官爺您要去赴宴吃肉喝酒, 怎麽還來小人這兒買炊餅?”

武官又找餅郎要了碗清水就著炊餅下肚,道:“你小老百姓不懂, 官家的酒席硬, 再好的滋味都如同嚼蠟。快過年了, 京城街上怕是不安寧,賞你錠銀錢,年節前後就別出來了。”

天降橫財, 餅郎一句千恩萬謝的話還在喉嚨裏醞釀,那武官便騎上馬,策馬奔過長街,在盡頭一座唯一燈火通明的酒樓前停下。

酒樓內外,白衣文人或站或坐,古怪的是,往日這些文人應當慷慨激昂地辯論軍國大事,如今卻盡是一片死寂。

武官踏入酒樓內,掃視了一圈,什麽也沒說,便上了三樓一座雅間,推門而入後,便看見同為禁軍的武官臉色陰沉的坐在席上,滿桌酒菜冷透,也無人下一箸。

“坐。”年長者示意武官坐下,隨後站起來道,“我禁軍向來不涉朝政,也不曾與京中四衛有所沖突,但梟衛府此次越界行事,諸位有何想法?”

京城之中有四衛,金門、虎門、雁雲、梟,四衛雖各有其職,但終究在皇城之外,且都是今上所建,歷程不過十余年。在此之上,歷朝歷代真正拱衛皇室,卻是禁軍。

一萬常備軍,乃是精銳中的精銳,為皇帝效忠,從不涉及四衛之爭。

“能有什麽想法,陛下重用梟衛,賦之以大權,如今反噬己身,誰又能如何了!”

梟衛是昨夜入的宮,府主雖然未至,二把手高赤崖卻是來了,一來便要卸下禁軍統領指揮權。理由是陛下龍體有恙,怕各位將領意圖勾結朝臣謀反,要暫時將兵權切斷。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自然是不肯的,直至磨到與梟衛起沖突前,才勉強妥協,指揮禁軍行動前需得梟衛府手令方才行動。

“為何不反抗?有些話大家心知肚明,今日我也不怕,便直言了。陛下龍體積病多年,何時歸天都不意外,可然後呢?三皇子如今飽受朝野詬病,恰好左右首輔齊出要捧他做儲君,此時我們出手攔阻,那就是與新君和權臣對立!禁軍昔年精銳十萬,如今被削弱至此,已經得罪不起新君了!”

又有人道:“可來時諸位也都聽見了,就連這樓下的文人都在傳,三皇子昏庸,謝相意圖為之謀奪君位,挾少帝以令權臣,沒想到那般聲名聞達於天下的人,皮下竟是比左相更為貪婪!”

他們都看到了……文人的信仰崩毀的場面。

沒有人哭號,沒有人抱怨,只是靜靜地等候天亮時,一個風骨儒門的時代隨著謝端的墮落而淪陷……

默然間,有人裹著一身風雪,推門而入。

“諸位所效忠者,陛下乎?皇室乎?”

年輕的武官與同坐之人一樣,頓時對這不速之客睜大了眼……武官是見過她的的,她偶爾會著一身梟衛服飾,出沒於宮禁中,他們在這裏徘徊不定不敢得罪的新君,她曾毫無顧忌地拿著馬球杆將之抽得遍體鱗傷。

她披著深色的狐裘,面色冰白,言談間,眼底透露出一種懾人的煞艷。

……她可真美。

武官是個粗人,一時找不到什麽形容詞來形容,便聽見旁邊的禁軍統領對同時進來的另一個人冷聲道:“蘇統領,你約我禁軍衛將官來此,可未說過讓有通敵之嫌的犯人來此!”

旁邊有人勸道:“薛統領,東滄侯已承認陸大人乃是侯門遺珠,陛下病倒前還說不日有封賞,還是齋口吧。”

軍武世家出身之人,哪個沒有親朋死在兩國戰場上,對有西秦出身之嫌疑的人厭惡也屬常事。

被點名的蘇閬然略略掃了一眼,確定相約的人都到齊了,道:“陛下已下旨,通敵之事乃是子虛烏有,她之冤屈已洗凈,東滄侯府已承認她為嫡女。”

若是放在別家,禁軍可以不聽,但東滄侯府卻是必須要聽,原因無他,本朝第一代禁軍一品大統領,曾帶領禁軍兵達十萬的軍神,正是東滄侯。

原本以為是謠傳,未意東滄侯本人都認下了,剛剛針鋒相對的薛統領訕訕道:“陸大人,得罪了,只是梟衛那邊還未放口說你的案底已清,我等便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