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木棉女

京城西後街韋家的小兒子有個小習慣, 每天早上天沒亮時,他會比操勞的父母先睜眼,然後聽見房外的打更聲, 才會再度合上眼安安靜靜地睡過去。

尤其是今天, 正是元宵節,一想到晚上有燈會、有甜甜的酒釀, 而且遲遲沒聽見有更夫, 韋家的小孩兒便更睡不著了, 在被窩裏左一滾右一滾, 直到被衾裏的熱氣跑光了, 他娘朦朧間拍了拍他,這才安靜下來。

“鬧什麽,跟皮猴兒似的……”

韋家的小兒子捂著腦袋小聲問道:“娘,今天爹不早起做炊餅嗎?”

“今天不做, 明天也不做, 街上到處都有官差在殺人,你哪兒也不準去。”

“可……娘, 今天不是元宵節嗎?”

“小孩兒別管了,快睡。”

韋家小兒覺得委屈, 對於小孩來說, 一年一度的燈節是為數不多的娛樂, 現在竟然不過了,心裏不免難受得緊。

但小孩兒總是不安分的,屏氣聽著父母睡沉了, 便悄悄從被窩裏爬了出來,被冷氣凍得一哆嗦,正要打噴嚏,連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待噴嚏憋出來後,悄悄看了一眼父母,便套上棉襖穿上鞋,悄悄溜下床去。

……就看一眼,看看門口去年那個兔子燈籠的攤子出來沒有。

韋家小兒這麽想著,便出了門,悄悄把房門關上,在院子裏搬了只小馬紮,墊在腳下往院墻的石窗外面看。

街上一片靜寂,連和他們家搶生意的胡餅攤子也沒支出來。

小兒有點失望,正準備下來時,忽然聽見一聲壓抑的慘叫。

“我沒有謀反!沒有勾結三皇子……我是冤枉的!”

很快,那聲音便止住了,小兒瞪大了眼,透過石窗的縫隙看見一隊盾上雕著長雁的甲士,拖著三五個袍服上繡著錦雀的人,從長街那頭面無表情地走過。

韋家小兒猛地縮回了頭,卻也不敢動,片刻後,聽見馬蹄聲由遠至近響起,卻又忍不住擡起頭,只見窗外一個烏甲的將軍從甲士裏走出,一躬身,對一個剛剛下了馬的冷漠少年人道:“蘇統領,皇城中的梟衛已盡數拿下,與其有所勾纏的殿中侍禦史及城門郎半個時辰內會全數控制住。我等也去過梟衛府,府中只余下三兩府衛,府主趙玄圭與折沖都尉高赤崖都不在。”

另一將領道:“梟衛府的消息總歸比我們快,尤其是高赤崖,若不及時拿下,怕他們天明後會掉集金門虎門二衛,最壞就是兵沖皇城,這就麻煩了。”

沉默間,少年人忽道:“右相府搜過沒有?”

“蘇統領,那可是右相府!”

韋家小兒聽不明白,卻也心驚肉跳,見那數人為難間,一個騎馬的女子自暗處徐徐踱出,在一眾面露敬畏之色的將領中淡淡道——

“怕什麽,他義妹上門,右相府總不會不開。”

底下的將領小心翼翼道:“可此事若是傳了出去……”

“傳出去又如何?也是時候該讓這大楚知道,龍椅換女帝坐了。”

那面色冷漠的少年人上了馬,與那烏金袍服的女人低聲交談了兩句,後者略一點頭,便離開了。

余下的將領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從了命,剛要領命行事,有人看見一處民宿宅院有人探頭探腦,喝道:“誰人窺看?!”

白亮的長刀出鞘,韋家小兒不禁低低驚呼出聲,抱著膝蓋蹲了下來,正惶恐地不知如何是好時,又聽剛剛那少年將軍淡淡道:“百姓家的小兒罷了,走吧,莫耽誤正事。”

韋家小兒捂著耳朵縮在地上好久,直到天邊的墨藍向蒼藍色過度,魚肚白初上時,腦袋上被忽然打了一巴掌。

“你這皮孩子!不好好睡覺跑出來做什麽?!”

母親的罵聲讓韋家小兒回過神來,未如往日般逃跑,而是哭著撲進母親懷裏。

“娘……我看見街上有兵在殺人……”

“噓!”

他娘臉色慘白地捂住兒子,把他抱進屋裏,讓丈夫鎖上門,道:“你都聽見什麽了?”

韋家小兒四肢這才漸漸回溫,結巴道:“我聽見……聽見一個女人說,咱們大楚要有女帝了。”

他父親皺眉道:“胡說八道,怎麽可能!女人當皇帝,這天下不是亂套了?!”

韋家小兒沒敢回話,他看見了的,那女官爺可威武了,連那麽多比他爹還壯實的漢子都聽她的,女皇帝……也應該有吧。

……

陸棲鸞上次來時,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帶著禁軍包圍右相府。

枝頭的鳥巢已空了,唯余幾片幹枯的樹葉打著旋兒落在她腳邊。旁側的謝家仆人,雖未料到竟是這般情狀,卻也勉強鎮定。

“謝公仍在宮中,陸侯重兵拜府,是何來意?”

“我知道他在宮中,在陛下身邊,動不得他。”陸棲鸞在門前停下,對謝家仆人問道,“是有外客在府中,我不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