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大逆不道

“……她生前, 我待她用情幾何, 心中並無計量,只知她逝後……此後的歲月都成了消磨。”

一柱煙華裊然散入佛像眉眼下,佛前靜坐的人, 掩不去一身的疏淡,似乎仍是如往日那般籌謀在胸, 但細一看, 淡色的眼底卻是一片空寂。

站在背後侍立的灰衣人對這種場面見了許久,嘆道:“宗主,斯人已逝, 也算得你勝了這局,為何還不能放下?”

“你覺得我贏了嗎?”

“就結果而言, 多年成障的舊容歸塵,這一頁也該是掀過去了。”言罷,灰衣人聽著葉扶搖輕笑一聲, 那笑聲說不出地嘲諷, 又改口道,“此事既為趙玄圭擅作主張, 屬下願為宗主清理門戶。”

“我從沒說過玄圭做的不對, 他甘為棄子,我又怎會拂了他的心意。我所惱者, 只不過是這東楚亡國的最後一步棋,由他替我操刀,世局的周折便雕琢得過於粗礪了。”

灰衣人困惑道:“為何?”

眸中的空寂微微斂起, 一張口,又是重重的算計。

“你覺得陸棲鸞被他所殺,誰會為她報仇?”

灰衣人道:“陸侯在時,交情錯綜復雜,這便多了……遠的不說,便是前日疑叛的封骨師,也多少會和趙玄圭結下梁子。”

“師命是個閑散人,比起殺人更喜歡收屍,他會給我找些小麻煩,但絕不會正面對上趙玄圭。與陸棲鸞交契之人裏,唯有一個人,根本不在乎東楚的存亡,更有能力,人趙玄圭活不過今夜。”

灰衣人將印象中的人濾過一道後,愕然道:“可這蘇將軍不是向來是朝廷的死忠——”

“說起來都是陳年舊聞,東楚朝中都知道的事——你還記得其父?”

“當年在北境血屠匈奴三百裏,曾被奉為軍神,後歿於沙場,有傳聞說,其父被匈奴捉去後歸降了,如今在匈奴位比副汗,莫非……這是楚皇為穩定匈奴設下的棋子?”

“楚皇之所以遲遲未能一統,多數原因該是歸咎於識人不清又多疑,逼得一個東楚人,十數年來活得宛如匈奴質子,到底是少年人,心中又豈會無恨?”

灰衣人這才了……陸棲鸞被趙玄圭所殺,蘇閬然勢必要因恨復仇,他是何等的狠人易門上下高手眾多,自然已領教過,想殺趙玄圭不過動念之間,但皇帝又豈能容他這般無視法度,只要這邊稍加動作,一旦蘇閬然今夜死在朝廷手中,本就因王儲被害而點齊了兵馬的匈奴,定會揮師中原!

西秦、南夷、匈奴,加上陸棲鸞死後,朝政被左相把持,東楚已是回天乏術。

思及此,灰衣人心中激越,顫聲道:“謝宗主……為易門籌謀多年,奪國大計已定!易門又可綿延百載!”

“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葉扶搖淡淡道,“小聲些,莫驚壞了這柱魘香。余下之事去交給宋睿辦吧……如果他那把老骨頭還撐得住。”

“是。”灰衣人轉身告退,走出兩步後,又回頭,不忍道:“宗主,密宗魘香久溺易危命,還請……”

佛前的人,徐徐閉上眼,道:“人過於痛苦時,佛門是個很適合逃避的地方。相似的臉都走了,待我這雙眼廢去之後,怕是再也見不得她生得什麽模樣了,就容我……多懷想一時吧。”

……

夙夜,皇城晦暗。

皇族的防衛不過如此,而趙玄圭卻覺不夠。

他經歷過的事那麽多,唯獨不敢和葉扶搖賭生死。

“趙卿,如此惴惴,此子落在這兒,你這劫材怕是要輸定了。”

懸於棋盤上的白子微微一顫,趙玄圭收回手,道:“臣棋藝不精,讓陛下見笑了。”

趙玄圭是想保命的,他不知今夜他的命能不能保得住,但至少皇帝身邊,是他覺得最安全的所在。

——只要他待在這兒,就算蘇閬然知道了,難道還能在太上皇面前殺人?

太上皇把玩著手上的棋子,語帶追念:“趙卿這模樣倒好似讓朕想起從前之時……那時候趙卿與朕一樣,雄心勃勃欲踏平九州,做了許多事,善惡皆有之。那時當真是年輕,什麽都想要,得不到,便覺得不甘,貪得更多,負義更甚。”

趙玄圭道:“陛下言重了,如今倒也不怕坦誠,彼時我雖為易門之人,心中卻是對陛下十分敬服。時常想著若生為楚臣,能輔佐一代雄主倒也不枉此生。”

這番逢迎入耳,太上皇也只淡淡一笑之,道:“朕是個有心無義的君主,待臣下最是如此。趙卿知不知,朕養臣子,如養虎。”

“陛下何出此言?”

“相對於秦人而言,楚人性情溫和,不願與人爭端。朕的臣子中,曾有一人,雖勇猛勝虎豹,卻只願守土不願開疆。朕為逼出他的兇性,讓他留下妻兒,假降於匈奴,至今已有十數年,換作尋常人家,只怕早已叛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