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們剛回客棧, 暫未點燈,只有半開的窗灑進來的絲縷月光,光線昏暗,賀歲安卻仍能看清祁不硯的臉, 有一層誘人的薄紅色。

攜帶銀飾的躞蹀帶墜地, 發出一聲輕響, 在房間裏很明顯, 隨著束縛勁腰的躞蹀帶松開, 他身上的靛青色外衫也敞開了。

不到須臾,靛青色外衫亦墜地。

小鈴鐺滾動。

他的身上只剩下一件稍松垮的裏衣, 肩寬腿長。

少年擁有一張菩薩面, 似會憐憫慈悲世人, 醉酒後, 眼眸如琉璃般剔透,含著水似的,看人的眼神更是多了幾分無害溫和。

賀歲安睜著眼看祁不硯, 隨後感受到唇角處的觸感消失, 他躺到了床上,長睫垂著,雙眼半閉,手隨意擱旁邊, 指尖自然微曲。

也不知是睡了,還是沒睡。

她摸了下自己仿佛還帶有抹滾燙氣息的唇, 又看了他一眼。

果然是喝醉了。

他們接吻的次數太多,習慣成自然, 所以祁不硯在醉後見到她,才會無意識地吻上來吧。

賀歲安坐在床邊, 傾身過去替祁不硯取下額間的銀飾瓔珞,將其放到桌子,再撿起地上的衣衫跟躞蹀帶,最後回到床榻。

嘶、嘶、嘶。

剛躺下沒多久,賀歲安聽到蛇吐蛇信子的聲音。

是從窗戶那頭傳過來的,她探頭看去,發現是祁不硯的蠱回來了,它們大概是在外面吃飽了,到深夜,依然是精神抖擻的。

原本安靜的房間瞬間多了一些蠱蟲不停爬動的窸窣聲,躺床榻外側的賀歲安迅速地往裏拱了拱,在夜裏聽見這種聲音有點滲人。

祁不硯已闔目。

他身體散發著淡淡的酒香。

離得近了,那一縷酒香源源不斷地飄入賀歲安呼吸中。

蛇吐信子同其他蠱蟲爬動的聲響越來越近,恍若近在咫尺,賀歲安難得又探頭出去看它們。

毒蠱今晚精神抖擻得不太正常,賀歲安跟在祁不硯身邊有多久,也就認識了這些毒蠱有多久,雖然平時少接觸,但也有留意過。

賀歲安沒下床,只趴在床沿觀察舉止顯得十分反常的毒蠱。

聽說,毒蠱比人更敏感。

它們有時能事先感知到危險,然後做出一系列的反應,又或者是,毒蠱出外面尋食時,遇到了什麽,一回來便變得躁動。

無論是哪種情況,賀歲安都不知道如何處理,況且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毒蠱只是吃飽了。

賀歲安不讓自己再這麽繼續胡思亂想下去,縮回腦袋。

這家客棧是收費昂貴,比普通客棧貴五倍,可也有它貴的道理,譬如客棧房間大似富貴人家的宅房,也在某方面做得也非常好。

某方面指的是房間隔音很好,人在裏面打架的聲音都傳不出去,更別提只有些蠱蟲亂爬的聲音。

房外的人是聽不見,房內的人卻聽得一清二楚。

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過了一會兒。

有一部分毒蠱啃房間裏的木板,賀歲安猛地坐起身,如果說毒蠱在外面吃飽了才回來,為何還亂啃木板,偏偏祁不硯此時醉了。

賀歲安鼓起勇氣,連鞋子也沒穿,赤足小心翼翼地越過地上的毒蠱,走到窗邊往外看,是不是外面有什麽東西叫它們害怕?

窗外的長安主街悄然無聲。

一切如常。

賀歲安披在肩頭的長發被風吹起來,幾縷碎發掃過眼,擋住她的視線,她擡起手拉下來。

就在此刻,長安主街中間出現了一名身穿藍色羅裙、戴了銀面具的女子,同普通面具不太一樣,這張銀面具遮住的是下半張臉。

上半張臉是露出來的。

因此能看到她佩戴銀飾抹額,鼻梁高窄,微上挑的眼尾帶有嫵媚,看著客棧窗戶。

她們的目光在半空交匯。

賀歲安往後退一步。

此人看過來的方向正是他們現在住著的這間房間窗戶。

銀面具女子身形纖瘦,因半張臉被遮住,容顏不辨,一雙眼睛很雪亮,眉間還點了花鈿,長身玉立,氣質很卓然,姿容應不差。

她腳邊爬著幾條色彩斑斕的毒蛇,腰側掛有一只橢圓形、六個孔的塤,塤下端綴一條穗子。

塤。

隨身攜塤的人很少見。

見賀歲安盯著自己腰側的灰色塤看,銀面具女子取下塤,從容不迫地放到嘴邊,吹了起來。

在銀面具女子吹塤子時,寬大的袖袍滑落,露出腕間的蝴蝶銀鏈,一邊吹塤,一邊注視著賀歲安,像在打量著她,又像在思考。

被女子打量的同時,賀歲安也在認真打量女子。

她也是苗疆天水寨的人?

盡管女子並未穿靛青色的衣衫,但她給賀歲安的感覺就是。

吹塤聲裊裊不絕。

逐漸傳遍附近的房屋。

不少滅了燈的房屋再次點燃蠟燭,有宵禁不能外出,他們便打開窗戶往街上看,想知道是何人違反宵禁,無所懼地到大街吹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