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去相親 第十四章

“就是王寶釧的彩球,也比如今的介紹更火爆!”她發揮說。

她開出一系列名單,張書記、李領導、周秘書、王主任、趙校長、邢老師、冶局長、郅先生、徐總經理、邵台長、衣制片人、於經理、勞作家……她的手機上顯現著他們的電話,他們都是沈卓然最信得過的好友,但是她不希望由他們來介紹。介紹?笑話!誰介紹過芳汀與珂賽特給冉阿讓?誰介紹了茶花女給阿爾弗萊德?又有誰介紹過契訶夫的“帶小狗的女人”給德米特裏·德米特裏耶維奇·古羅夫,在至今多事的克裏米亞的雅爾塔鎮?

“我覺得我到您這兒來,不用介紹。”她無比自信、先鋒、瀟灑。

一個自稱三十九歲的女孩子,穿著淺色套頭衣與鹹菜色瘦腿褲,梳著男孩子式的三七分發型,扭動完美的苗條身軀,背著一個大書包,一見沈卓然就用恰到好處的湘妹子口音說:“沈兄,我是送貨上門來了!”

“我聽過您的講課‘……茂陵劉郎秋風客……三十六宮土花碧……憶君清淚如鉛水……’您講得太好了。我更喜歡聽您講李商隱,‘紅樓隔雨相望冷’與‘從來系日乏長繩’……”

……

新出現的,對於卓然來說全然是少女型、新潮型、“七零後”型又是洞庭湖型的樂水珊,她的比奇葩更奇葩的啟動方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她證明了自己,她暢談李長吉與李義山,正中沈卓然的中脘穴。正在迅速衰老的沈卓然立刻感覺良好了起來,他的臉上出現了甜美的笑容,他的雙目開始放光,他的嘴角變得柔和輕快,他的咳嗽馬上停止,他的眉頭立即舒展,他又加上了自己的體會,他說:

漁陽鼙鼓動地來,源源奇葩動地來,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奇葩如走馬。奇生奇,葩生葩,奇葩還將扣響沈卓然的家門。

“隔與冷是李商隱筆下的雨的特點,這與其說是由於雨不如說是由於他的心情。而他的心情平心而論,與其說是由於他的遭遇,由於他在牛與李的黨爭之中站錯了隊,不如說是由於他的脆弱,脆弱的另一面是敏感,敏感的成果則是藝術,藝術透露了脆弱卻又治療著脆弱,因為有詩詞的美,語言的美,悲哀的美。消滅對於美的感覺比消滅一支部隊還難。一個人,即使是老死的時候,垂死的時候,如果想到他應該死得絕美,死就不那麽可怕了,他就開始戰勝死亡了。美成為撫摸也成為解釋,成為旋律也成為節奏,成為小心翼翼也成為浩浩蕩蕩,成為弱懦也成為驕傲。你難以摧毀一個詩人的心,你難以摧毀一首詩的結構與構思,你甚至於摧毀不了一個句子。三軍奪帥易,匹夫奪志難,奪美奪詩更難,原來的黃鶴樓早已坍塌毀滅,有崔顥與李白的詩黃鶴樓就永垂不朽!人們對於美的感覺更個人也更隱蔽……”

那麽,他上學時候已經不能釋懷的那老師,究竟後來這幾十年怎麽過的呢?老沈設想了無數版本,升一級再升一級。如果她當真就是連亦憐的姥姥呢?沒落的貴族、垂死的優雅、空蕩的羽毛、漸失的體面、或有的機遇、必需的災禍、少女的失身、無情的了斷、恐懼與毀滅、手段與謀略、拐點與難點、堅忍與厚顏、頑強與美麗、陰冷與克制……為什麽老沈,不,小沈要想起她來呢?為什麽對她念念於心?一日為師,終生為母。一日入夢,夢中的情人。她如果還活著,也已經年近人瑞,俱往矣,我們曾經年輕過,活過,只是當時已惘然。她應該已經,不然是即將安息,極樂,她應該早已平靜,她應該早已神佛,安息吧,可愛與可憐的那老師和她的女兒,或者是不被接受不被承認的女兒,還應有她的不被承認、不被接受的女兒的女兒,與他睡了幾覺的,不一定是她的外孫女,其實是不是外孫女並沒有必要弄清楚,是就是非,非也是是,有也是有,沒有也是有的人生奇葩們啊,我愛你,我愛你們,我不配愛你!

奇葩自稱名樂水珊。她強調說,她是湖南人,湖南人被稱為湖南騾子,她有自己的牌理,從來堅持做她自己。她喜歡老年人,她這二十年接近夠了淺薄、暴躁、愚蠢、幼稚,來如陣風,去似一個出溜屁的小夥子。她覺得老頭遠勝臭小子。她覺著老人就是一首詩,老人就是文化,就是傳統,就是內涵,就是古器的光輝,就是驚人的蘇格拉底臉上的皺紋,好古敏求。三下五除二,幹脆說,她願意成為沈卓然的伴侶,老人就是馬克思的絡腮胡須。她願意愛沈老師,服侍沈老師,愛撫沈老師,陪伴沈老師,直到明天,直到明天的明天,直到終極,直到另一個世界……她沒有任何要求,她沒有任何計劃,她沒有任何條件,只是在沈老師得便的時候希望與他老談談唐詩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