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意乘風登上藍色的月亮 第五章

第二種,是說她老公與這裏的商企權貴家庭關系很深,尤其是老公善於與二三等的準紅二代、準富二代交往,幫這個批地,幫那個批指標,起到了最需要起而他人無法起的作用。老公、小叔子、小叔子媳婦,都以市長家屬的名義攬過事受過禮要過回報,也都用各種辦法讓市長嫂子去通過關節辦過事兒。她本來一個“無知少女”,權力有限,問題是市裏的幾個關鍵人物對她印象特好,她確實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子。

誰都是欲言又止,大致的說法是:她的老公原來在縣裏就是“能人”,有些積蓄,後來倒騰了一下,有所發達膨脹,現在難以確定其合法性或非法性,事出有因,查無實據,上邊也未必顧得上查他,比他問題大的人多了去了。這是第一種說法,認為白巧兒基本上沒有太多責任。

第三種,順著第二種說法發展下去,就傳出了她與本市一位權勢滿滿的大佬有染的佳話醜聞。有男有女有關系有趣味盎然,形勢大好,春色滿園,底下的話可想而知。

“網上貼了四五天,小地方指名道姓地一傳,早已就滿城風雨。後來屏蔽了一回,一屏蔽,各種爆料就更多了。”

再分析一下,戲後有戲,說是表面上看是小叔子夫妻打離婚,其實是老公導演的一場情節戲情景戲,時至今日,在網上把白巧兒臭了個三魂出竅,六魂涅槃,小叔子夫婦並未離婚,據說此年情人節人們看到了小叔子給妻子送了二十九朵玫瑰。倒是把白市長逼上了絕路,老公算是秀了秀自己的道行,出了一口鳥氣。也有人痛斥此種說法不合邏輯,兩口子之間不管有啥問題,維護共同形象,必然是利益與智慧的交匯點。

不,我並不是由於自己寫了她,從而長了行市而為她事後的種種變故感到關切,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小二十年後失足落水也算滄桑之一景。這也是報告文學,更是小說與詩歌的資源。我並不需要因為發生了某些尚無結論的說法而尷尬而晦氣,我本來可以振振有詞地說,當時有當時的情況,現在有現在的情況,寫而不察未必會比用而不察更輸理。但我還是覺得自己挨了窩心一腳,我當真要喊:“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失去了成為著名作家與茲後青雲連上的理由,我失去了為那樣美麗陶醉得令人迷惑的感覺,我推動了山村、童話、土城上空的月亮。我的失落感當然不是為了自己的俗務。

而最最要命的事件發生了,當通俗的也是最易普及的嚴重殺傷性爆料甚囂塵上之時,在春天萬物的發情期,白巧兒上演了一回“自殺未遂”的陳舊拙笨戲碼。她吃了一瓶安眠藥。

“真的嗎?”我問,心亂了,如同吃了一只蒼蠅,仍然不敢相信。“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內心裏山呼海嘯,心、耳、思肉搏成了一團。

渾蛋透頂啊,你怎麽會是這樣,你你你……

零零星星,蛛絲馬跡。人們小心翼翼地透露給我說,白巧兒的老公,因為早早就患有嚴重的糖尿病,一直半休在家,兩人的關系似不融洽。白巧兒到省城工作後,當然把老公也接了來,隨後,老公的弟弟與弟媳也到了省城,到與他們哥哥相識的一家企業混生活。如此這般,年初小叔子與媳婦打起了離婚官司,為分割財產鬧了個不亦樂乎。在法院,媳婦咬定,嫂子是大官,給了小叔子一套房產,還給了多少多少萬元的現金,多少多少萬元的股票,她全部要求按婚後財產收入歸夫婦二人共有的原則分享。此事在網上曝出來了。

自殺未遂,此事確然發生,沒有爭議。屬於新知識新概念領域的爭論是:她的自殺是什麽性質:畏罪?墮落、蛻化變質後的自責?網謠殺人?畏謠言與輿論如阮玲玉?背叛社會主義事業、為我們的體制與統戰政策抹黑?還是完全無能力負責的憂郁症:它是用腦過度、精神緊張、體力勞累所引起的一種機體功能失調疾病。現在美國城市的憂郁症患者占城市人口的百分之四十以上。趙匡胤、林肯、羅斯福、丘吉爾、林彪、姬鵬飛、凡·高、海明威、徐遲、許立群、崔永元……都有憂郁症。何況白巧兒的家族病史上就有板上釘釘的憂郁鐵案。再加上個區區白巧兒,又有何妨礙呢?

在省城當我問到白巧兒副市長的時候,接待的人互相看了一眼,說是“我們也不太清楚”,我的心咯噔了一家夥。

多數市民與本市幹部都不能接受這最後的說法,人們說,西醫本來就不適合中國國情,西人亡我之心不死,憂郁中華之心未死,奇談怪論更是為了給不良男女打掩護。孔孟老莊都教導我們,君子坦蕩蕩,無欲則剛,至人無夢,遊刃有余,善攝生者無死地;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一瓶唑吡坦,已經不打自招了她的貪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