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證明

蓬萊仙島,某年初春。

六歲的紀憐洲躍上墻頭,手心捏著一顆剛從河邊撿來還濕漉的石子,輕輕扔進茅草屋的窗子裏。

石子精準地命中伏在案邊,捧著一本《幼學瓊林》的小孩的腦袋。

“阿栩,快出來。”紀憐洲壓低聲音喚了聲。

楚栩雲慢悠悠地從書後擡起頭,見到紀憐洲,本來黯淡無光的眼底突然多了一絲光亮。

“來了。”

兩個小孩坐在墻頭下,紀憐洲從懷裏掏出一個夾著牛肉的白饃饃,遞進楚栩雲的手心,輕聲道,“你阿爹還是不給你飯吃?”

楚栩雲接過饃饃,一邊吃一邊小聲道,“阿爹說背不過就不許吃,晚飯也沒有。”

紀憐洲嘆了口氣,轉眼看到楚栩雲捏著饃饃的手,吃驚地道,“手怎麽傷了,你阿爹還打你?”

聞言,楚栩雲搖了搖頭,“不是,是我寅時起來練劍,沒拿穩劍傷的。”

話音落下,紀憐洲愣了愣,“你寅時就起來練劍?”

寅時,那天可還沒亮呢。

楚栩雲點點頭,把最後一口饃饃吃掉,有些意猶未盡,擡眼道,“阿爹不讓我練劍,說我是不學無術,只能起早些悄悄練。”

他喜歡練劍,也喜歡修煉。

看著指尖冒出靈氣,復蘇枯萎的花朵,只有那種時候,楚栩雲才感覺自己是真正開心的,一旦沉浸在修煉中,連自己姓甚名誰一切煩惱都忘卻了。

紀憐洲短暫默了默,低聲道,“真該讓你投胎到我們家去,咱倆換換就好了。”

紀家是劍修世家,紀憐洲又是獨子,因此對他要求極為嚴格,好在紀憐洲還算爭氣,從小就展現出了過人的天賦。

只是那過人的天賦在楚栩雲面前,好像永遠望塵莫及。

就在前幾日,紀憐洲帶楚栩雲回家玩,紀父親自教了楚栩雲一套劍招。

只不過這事很快就被楚栩雲的父親發現了,從那天起,就開始罰楚栩雲在家閉門背書。

每日二十頁,背不過不許出門,也不許吃飯。

紀憐洲覺得是自己害了楚栩雲,來給他送了好幾日的飯。

但楚栩雲並不在意,只是可惜不能再去紀家學劍了。

“你就這麽想修煉?”紀憐洲拄著下巴看他,困惑道,“修煉很累很苦,你不覺得麽?”

楚栩雲輕輕笑道,“喜歡就不累,你不喜歡麽?”

紀憐洲抿了抿唇,挪開眼,“我談不上喜歡,只是……如果能再輕松一些就好了。”

父親對他太嚴格,常常讓人覺得喘不上氣。

“你說,要是世上有那種只做一件事就能修煉飛快的道,肯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修煉吧。”紀憐洲低聲笑笑,“就和無情道一樣,心裏沒有感情就可以修煉飛升,我以後想創立一門無言道,只要不開口說話,也可以修煉飛升,你覺得怎麽樣?”

話音落下,楚栩雲神情微頓,仔細思酌片刻,緩慢開口,“我覺得很好,只是究竟要怎麽修煉,修什麽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紀憐洲本就是開個玩笑,沒想到他竟然還認真思考起來,忍不住笑道,“你還是好好想想今天背不過書怎麽辦吧。”

楚栩雲卻恍若未聞般,陷入了沉思,就連紀憐洲跟他打招呼道別也沒聽見。

又過幾日,

紀家練武場。

紀憐洲與父親執劍相對,分明是六歲孩童,卻已手持著和自己一樣大的長劍,劍刃淩厲,附著一層銳利的劍意。

然而只半個回合,紀憐洲便摔倒在地,眼睜睜看著父親開過刃的劍鋒直抵自己的喉嚨。

父親自高而下地望著他,眉宇緊皺,眼底冷淡而漠然,“你這些日子都練了什麽?”

紀憐洲連忙回答,“按照父親給的劍譜日日修習,不敢懶惰。”

聞言,父親的眉頭卻擰得更緊,“那你每日飯後都在做什麽?”

這下紀憐洲啞口無言,他每天飯後都在偷偷給楚栩雲送飯。

“偷閑躲靜,飽食終日,這就是你的劍道。”父親的眼是那般冷,夾雜著一絲令人恐懼的失望,“你什麽時候能向阿栩學一學,他本就天賦比你強上太多,還比你勤奮自勉。”

紀憐洲臉色煞白,握著劍的手微微顫著,像是想證明什麽般,低聲重復道,“兒子沒有懶惰。”

他一直都知道楚栩雲比他要強,在修煉一事上,遇到楚栩雲之前,紀憐洲在同齡孩子中從無敵手,就連及冠的大人都贏不過他。

“沒有懶惰?”父親接下來的話,像一道閃電般擊中了紀憐洲的脊骨,“這套劍招,那日阿栩只看了一遍就學會了,而且爐火純青,遊刃有余。”

紀憐洲不可置信地擡起眼看向父親,對方卻什麽也不再說,轉身離開,好像自己不再值得他浪費口舌。

喉嚨裏翻湧上來難言的苦澀,他只有六歲,甚至無法想明白這苦澀的源頭究竟是因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