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商溯眼睛慢慢眯了起來。
不對勁, 很不對勁。
相蘊和的確聰明,一種洞察世事的聰明,但她再怎樣聰明, 也不該提前知道神州大地的歷史進程, 甚至精準在九州天下中尋找一個他。
原因只有一個——她是活過一次的人。
又或者說,她曾做過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到自己慘死在亂世, 夢到父母雖統一天下, 但反目成仇。
父母恨意波及他們身邊所有人,讓她所在乎的人非死即傷,殘喘苟活。
她的阿娘踏著她阿父的屍首登上皇位, 終成一代女皇,可史書對於她阿娘的評價卻低到令人發指, 明明曾佐定她阿父定江山的開國皇後,最後卻是世人口中的妖後禍國, 縱有人試圖為她阿娘翻案,終抵不過歷史的滾滾潮流, 妖後二字, 將她最愛的阿娘釘死在禍國亂政的史柱上。
守墓人日日來找她哭訴, 醉酒後的話沒有任何邏輯可言, 可那些說出來的字, 卻如一支支鋒利箭/弩射/在她心口, 讓她那顆因為父母決裂而千瘡百孔的心更加殘破不堪。
所以她回來了,帶著所有的心有不甘, 再次回到人命賤如草芥的戰場, 以自己孱弱的肩膀撐起親人得以活下去的希望。
蘭月, 左騫,張奎, 宋梨,葛越.......那些她所在乎的人,全部活了下來。
縱然一身傷痛,縱然雙腿殘廢,需要拄著拐杖,但到底留了性命,在漫長的歲月裏見證九州的一統與盛世的太平,而不是像前世一樣,與她一樣凋零在亂世中。
她無疑是成功了,彌補了前世所有遺憾。
可是,她是以怎樣的一種心情撐過前世的百年孤獨?
又以怎樣的心境,在面對父母的刀劍相抵、母親的後世惡評沒有發瘋?
她死的時候,分明只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女郎!
她沒那麽無堅不摧,也沒那麽百折不撓。
她還是只是一個孩子,一個該承歡膝下的小女郎。
商溯心中一片酸澀。
像是把心臟從心口刨出來,然後泡在苦水裏,廣播局小說肉文還有開車小視頻都在企鵝裙八爸三靈七期五叁流整理上傳酸澀痛苦的味道順著心臟蔓延到五臟六腑與四肢,讓他整個人都為之失去反應。
他心疼那個小姑娘。
心疼她不過八、九歲,便要被迫撐起一切的小女郎。
“三郎?三郎?”
耳畔再次響起扈從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三郎,您怎麽了?”
商溯回神。
“您想夫人了?”
商溯情緒著實不對勁,扈從聲音裏透著幾分關切。
能讓他家三郎這樣失態的事情並不多,除了英年早逝的夫人,他著實想不到第二個,於是輕手輕腳遞上一方錦帕,盡量以和緩的口氣安慰道:“三郎,您是兩王最為倚重的大將軍,又與世女有青梅竹馬之誼,夫人在天上看到您過得這麽好,定會為您欣慰的。”
商溯這才驚覺自己眼中起了霧氣。
一個與父親決裂都沒有掉過一滴淚的冷心冷肺的人,如今竟因為相蘊和的過往而痛徹心扉。
扈從的聲音仍在繼續,“夫人最掛念的人是您,最放心不下的人,也是您。”
“只要您好好的,夫人也會好好的。”
“知道了,下去吧。”
商溯接過帕子,擡手掐了下眉心。
他想自己待一會兒,去感受一下相蘊和曾經度日如年的百年孤寂。
“喏,屬下這就退下。”
扈從看了一眼把心情不好寫在臉上的商溯,忍不住又補上一句,“三郎若有吩咐,只管喚屬下便是,屬下守在門外,哪也不去。”
商溯微頷首,一雙昳麗鳳目在指腹的掐弄下緩緩閉上,窗外的雪色映著他的眼尾,那個位置上有著極淡極淡的一抹紅。
扈從眼觀鼻,鼻觀心,俯身退出房間。
三郎性格古怪,不喜與旁人分享心事,尤其是在自己母親的事情上,更是緘默不言,鮮少在他們面前提起自己的母親,只有在老仆面前,才會偶爾說起幾句。
那個時候的三郎面上雖帶嘲諷,可眼底的落寞神色卻是遮不住的,像是被拋棄的小獸,窩在芭蕉葉下躲著雨,整個人濕漉漉的,卻還一臉警惕看著周圍。
扈從無聲嘆了口氣。
——若是夫人還在便好了,三郎便不會這般模樣了。
扈從嘆息著退出房間,輕手輕腳關上房門。
窗外的雪色透過窗柩盈進屋來,像是溫柔的月光傾瀉而來,又像是灑了一地的玉屑,將房間裏的一切都照得盈盈亮。
感受到房間裏的盈亮,商溯眉頭微動,鳳目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