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應小滿深夜裏回家, 放好鬥笠,飛爪掛回墻上,關起廂房門。
義母最近咳嗽地厲害,夜裏睡不安穩, 正在屋裏小憩時聽到動靜不對, 頓時便驚了, 急忙趿鞋出院子, “伢兒,誰欺負你了?!”
小滿的脾氣比她爹還直,遇著不順心的事當場發作, 自打十歲以後就沒見她在外頭哭著回來了!
唰,廂房門從裏頭拉開。應小滿眼角發紅地出來,從灶台下拖出斬成肉塊的幾大盆羊肉,在桂花樹下掛燈, 擺開刀具, 鋪好黑布, 拎起一塊四五斤重連皮帶骨的羊脊肉,開始剁肉臊子。
噠噠噠, 噠噠噠噠噠。
刀光亮如白煉, 幾息間將脊肉剁成細細的肉臊子, 羊皮扔在地上。
“娘, 咱們不做匾了。店家那邊預付的半貫錢, 不要了。”
義母吃了一驚,“錢都給了,怎麽突然又改了主意?七郎寫的字我看過, 極好的。”
刀光一頓,厚背斬骨刀啪地斬在砧板上。
“小本生意, 掛什麽匾。”應小滿不擡頭地說,“鋪子門口豎個牌子,鋪子裏頭有我站著,砧板上有肉賣不就行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很不正常。
昨天出門時這伢兒還口口聲聲要出高價做個好匾。
義母心裏嘀咕著,上下打量女兒隱約發紅的眼眶,刀子般的眼神,被斬裂的砧板……
沒敢往下追問,只說,“反正鋪子已經開張,要不要掛匾都不要緊。但砧板總得換一塊。”
應小滿冷靜下來,打量砧板。早晨莫三郎惹事時當面剁出一道三寸深的坑窪,現今又新添一道裂紋。坑坑窪窪的,瞧著有點磕磣。
“過兩天再換。”
她心疼起來,摸著砧板,喃喃說,“好砧板也不容易尋。這塊還是從魚市帶過來的呢。”
義母收了砧板,對著兩道劈痕搖搖頭,又把風卷殘雲剁成肉臊子的五斤碎肉收起,準備清早出攤賣。
應小滿狠剁了一場肉,心頭慪氣散了不少,收起黑布,取出家裏備的筆墨和紅紙,攤在桌上,橫平豎直地寫大字:
【應——家——羊——肉——鋪】
應家自己開的肉鋪子,何必托這個,托那個寫字?字醜一點有什麽打緊?自家的鋪子,就要用自己寫的字。
義母站在旁邊瞧著,心裏有八九分確定跟七郎脫不了幹系。
心裏琢磨了半日,問女兒,“昨天下午送了阿織回來就不見人影,大半夜的回來就鬧脾氣。說好的匾也不做。該不會是在外頭撞見了七郎,七郎惹你生氣了……”
話音未落,應小滿眼眶又開始發紅,一滴淚花浸在睫毛間,要掉不掉的。
“娘,以後別再提七郎了。”她抹了把眼角,“他騙我。他壓根不想幫我報仇。”
難怪每次商談報仇計劃,如何盡快鏟除狗官晏容時,他都說什麽“還需斟酌”,“從長再議”……
全是拖延借口!
他是晏家的七郎,根本不想幫她這外人殺晏家家主,他自己的兄弟!
唰地一聲,應家緊閉的大門打開。
應小滿繃著臉,沖門外值守的兩名精壯護衛說,“這些日子多謝兩位大哥護衛我家。七郎派你們來的,你們回去找七郎罷。”
門外兩名護衛一臉懵,“應小娘子何故突然驅逐小的?如果當真做錯了何事,還請告知我等……”
“你們沒做錯什麽,但應家不想再和晏七郎打交道。”應小滿重復說,“你們回去找七郎罷。”
護衛還想再勸,應小滿抿了抿唇,把院門的門栓當面卸下,握在手裏。
“前幾天把沈阿奴打出去時,你們看見了。今天你們想試試?”
“……”
趕走七郎派來的兩個護衛,應小滿把門關上,門栓閂好。
淩晨時分,天還漆黑著,阿織揉著眼睛從屋裏走出小院,迷迷瞪瞪說,“阿姐,好吵。”
應小滿回身抱起阿織,慎重叮囑,“西屋七郎以後不是你七哥了。”
阿織露出茫然的神色:“他又變成七叔了嗎?”
“不是,別叫他七叔……”應小滿頭疼地想了一會兒,放重語氣說:
“跟咱們家沒關系了。他以後再來,無論拿什麽好吃的果子哄你,亦或帶了風箏,說教你寫字……都是騙你的。你一個字都別聽他的,再也別給他開門。”
阿織震驚地張著嘴巴,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了眨,眼淚啪嗒掉在地上。
“我喜歡七哥嗚嗚嗚~”
應小滿的眼眶忍不住又發紅了。
晶瑩的淚花在眼眶裏打著轉兒,強忍著不落下。
她也很想哭。
“他是個騙子。”她忍著哽咽和阿織解釋,“我們家不給騙子開門。”
“嗚嗚嗚……”應家一大一小兩個傷心地抱在一處,在門邊哭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