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被偷聽的第八十七天

顧金水還怕自己看走眼了, 上去小心翼翼地把畫摘下來,這副《春山伴侶圖》雖然蒙上一層昏黃,可看上去卻叫人心曠神怡。

此圖全用水墨, 僅一叟衣袍醮以淡紅色,這應該是唐寅晚年所畫, 從他的筆鋒就能看出,晚年習慣是中側鋒兼用的線皴, 間小面積點斫,明暗處理也跟早期不同,黑中存白,大有瀟灑豁然的氣概。

如果僅僅是這個, 顧金水還不能斷定。

他敢篤定的是因為一個痕跡, 這幅畫左下角裝裱處一點淡淡的茶痕。

這幅畫分明就是他師父跟他提起過的那副丟失了的畫。

得了這東西, 顧金水心裏比去西安一趟還高興, 他忙不叠地把畫收起來,打算次日再去找老爺子, 讓老爺子看看是不是這東西。

梁穎得知顧金水在那宅子裏找出這麽件東西, 有些吃驚,道:“這畫怎麽會落到那院子裏去?”

顧金水道:“這也不好說,我只知道以前這幅畫是師父的珍藏, 一直沒舍得給人瞧, 要不是師父先前跟我說過他曾不小心讓茶水弄濕了裝裱的地方,我也不敢相信事情就這麽巧。”

可不是巧嗎?

這幅畫丟失了二十多年了,席瀚都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這幅畫。

當畫展開的時候,他的手發抖, “是,是這幅畫, 你從哪裏弄來的?”

“師父,您先別激動,”顧金水忙攙扶老爺子坐下,老爺子也有些年紀了,要是刺激出什麽好歹,那他可百身何贖,“這是我在剛買那院子裏瞧見的,我估計應該是原來房主的,您要是想知道,我回頭去打聽打聽。”

“好,好。”

席瀚連連點頭,他看著跟前的畫,臉上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你幫我打聽。”

顧金水跟老爺子學本事這麽些年,可從未見過老爺子這幅神色,他心裏猜測這畫估計是跟老爺子是有些淵源的,因此也不惜力氣,找了原房主打聽。

那原房主聽到這幅畫的時候還愣了下,喝著茶沉吟道:“那幅畫我倒是有些印象,是我爸那時候跟人買的,是不是這畫有什麽問題啊?”

才過了十年批鬥,大家神經都有些敏感。

顧金水知道要讓人說出實情,少不得自己先說實話,便道:“這幅畫本來是我一個長輩的,我那長輩早些年也被批鬥,回家的時候東西都不見了,我那長輩也不是想追究,就是想弄清楚怎麽到您家手裏的。”

他也沒說那幅畫是大開門的事,唐寅的畫可值不少錢,要是說了,麻煩更大。

“哦,”原房主了然地點點頭。

他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道:“這畫是那什麽紅/衛/兵隊長賣給我爸的,其實我爸也不想買,那東西一看就是假貨,可你也知道那時候胳膊擰不過大腿,就掏了錢買了。”

“那這人現在在哪兒你們知道嗎?”

顧金水敏銳地意識到這個人或許就是關鍵所在。

原房主搖著頭,苦笑道:“說來你也不敢信,我們平反後也打聽過這人,可人家收拾東西卷包袱跑國外去了,你說這事諷不諷刺。”

要說諷刺也不是很諷刺。

那個時期鬧事的人多半都是為一己私欲,如今撥亂反正,他們曾經禍害的人都站起來了,這些人豈能不害怕?

何況他們那十年裏抄了多少東西,那些東西足夠他們在國外吃香喝辣,不跑才是傻子。

顧金水心裏有數,問了下那人的名字,跟那房主道了謝才回去見席瀚。

席瀚聽得那人跑了時,怔了怔,“跑了,倒真是他的性格。”

顧金水給老爺子燒水泡茶,旁敲側擊問道:“師父,聽您這口氣,這人您認識。”

“我怎麽會不認識。”

席瀚閉了閉眼睛,“這人就是以前我收的幹兒子,當初批鬥我的也是他,那天我挨了批鬥回家,見家裏東西都空了,我就猜想是他把東西都卷走了。”

“師父,”顧金水愣了愣,爐子上的水壺咕咚咕咚冒泡,他的臉被火光映照著通紅,“您不是說那人叫席川嗎,這個可是叫林大海。”

“就是他,”席瀚睜開眼,“這林大海是他本名,他批鬥我過後跟我割裂,自然改回原名了,我沒想到,他居然跑了。”

席瀚的書抓著扶手,臉上堆壘的皺紋裏帶著深深的恨意。

顧金水忙過去給他拍後背順氣,“您別氣,跑了又能怎樣,現在咱們國家都開放了,咱們也能出國去,您且等著,我將來肯定給您報仇!”

席瀚抓著顧金水的手,搖搖頭,他嘆一口氣,什麽也沒說。

人海茫茫,世界又這麽大,要去找出這麽個人報仇雪恨,哪裏有這麽容易?

因為這事,老爺子好幾日都有些消沉。

顧金水心裏後悔不已,要早知道這事牽扯出過去老爺子的痛處,他就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