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招移花接木,紫禁城裏病逝的春常在,悄無聲息在暢春園‘活’了過來。

而漢臣張家府邸中,入門已有一旬的新婦‘小張夫人’仍舊梳著閨閣女兒最愛的蚌珠頭,腰系穿蝶絲絳鳳尾裙,佩環叮咚,珠翠環繞。

裝扮一如往常精致出挑,可惜那副皮囊平庸至極,不再是小張大人當初掀起紅蓋頭,乍見便甘願情許三生的美人面了。

這是萬壽節那夜,宮中用一乘小轎送回張府的‘小張夫人’。

若無意外,等再過些時候,挑個風平浪靜的日子,這位‘小張夫人’便該‘病逝’了。

前程往事隨手抹平,從此世上再無‘小張夫人’,只有近來頗得聖寵的春常在。

但天底下到底沒有不透風的墻。

這夜裏疾雨驟降,打得院墻那兩棵芭蕉樹‘滴滴答答’響了一夜。

容淖睡覺又愛燃燈,見不得黑,越發睡不踏實了,只半闔眼皮子淺眠著。

暢春園景致頗好,但比不得九百多間房舍的紫禁城寬敞。

容淖與八公主合住的照水閣占地窄小,好在一物一木精致靈巧,很有江南閨閣繡樓的毓秀腔調。

容淖在小樓二層內寢淺眠,隱約聽見樓下幾個看爐子的碎嘴小太監嚼舌根。

“那小張大人昨夜怕是醉傻了,竟擅闖宵禁,縱馬沖到暢春園門口來拍門要人。”

“擅闖宵禁算什麽,聽說他還邊跑邊嚷‘君奪臣妻,失節孝義’,這一路上不知遇見了多少起早趕集的百姓,悠悠眾口啊。”

說話的太監嘖嘖奇道,“估計這會兒京城已無人不知禮部尚書張府出了個綠毛龜。男人做到他這個份上,還不如一刀切了了事。這天底下,果然只有做皇帝最痛快。”

“你們可見過那位?這到底習了什麽厲害的狐媚手段,才能勾得男人爭搶不休。好好一個前途無量的清貴少爺,為個破|鞋,跟中了邪似的,不惜賭上闔族身家性命來鬧這一場,昏頭了。”

“若閑篇兒按你們的道理扯——但凡涉事,人人平分罪過,那張府家破人亡理所應當啊。”一道粗嘎些的嗓音撲哧直笑,不陰不陽道。

“萬壽節至今已過去小半月有余了,張府才張揚出來兒媳婦萬壽宴上被掉包的消息。你們細品,這和當場買賣談攏,事後反悔鬧崩是不是一個道理?”

“連低賤商賈都能明白的重諾之道,他張家堂堂禮部尚書府,清貴門庭,卻出爾反爾,死不足惜。”

容淖迷迷糊糊聽了一耳朵或暗笑皇帝、或指責春常在、或諷刺小張大人的議論,難得聽見這般‘清新脫俗’的觀點。懶散睜眼,支起半扇軒窗,想要瞧瞧是哪個小太監在說話。

結果,窗一推,只見內府總管太監劉進忠氣勢洶洶帶著一群人高馬大的粗使太監闖進來了,不由分說,捉了那幾個碎嘴小太監,擡手就是‘啪啪啪’幾個巴掌。

“上頭嚴禁議論此事,就你們長了嘴,隔著一重門都能聽見你們嚼舌根!”劉進忠兇神惡煞低呵,“早該收拾你們這起賤皮子,沒得汙了待嫁公主們的耳朵,帶走!”

劉進忠來去匆忙,動靜委實算不上大。

但眼下正是敏感的時候,風吹草動都能驚著人。

容淖睡意散了,打著呵欠喚來嘠珞,隨手撿了幾件精巧又貴重的玩意兒遞過去,“想法子打點給劉進忠,那幾個小太監的名掛著照水閣呢,不能上刑薄。另外,讓他監那方臉粗嗓門的小太監受壽杖時,站‘外八’。至於其他幾人,站平腳。”

皇家的刑杖,頭圓而大,內裏灌鉛,且刻壽字紋,故又被稱為壽杖。

這杖名頭好聽,實則兇狠異常,十杖之內,少有生還。

施杖刑也有講究,不需要多言語,端看監刑官的站姿,執杖人便知該下什麽功夫。

若監刑官不動聲色站成‘外八字’,便是暗示‘手下留情’,裝個樣子。

若雙腳平行,則示意別打死,留口氣。

容淖臉上的秘密不足為外人道也,所以不論在宮中明德堂,還是宮外照水閣,她都只有嘠珞一個貼身宮女伺候梳洗上妝,等閑不讓人進入內室。

嘠珞簡單替容淖梳洗過後,由著容淖自己上妝,這才匆匆拿著那包值錢玩意兒追出去。

嘠珞出門不過片刻,八公主便帶著人來興師問罪了。

“六姐姐,你保那幾個刁奴做什麽,活活打死才叫省心!”八公主眼眶青黑,面色憤慨,瞧著是沒睡好的模樣。

她住在繡樓三層,容淖樓上,方才太監們嚼舌根的話她自然也聽了個八九不離十。

她心裏憋得慌,本是來找容淖說話消氣的,想著姐妹二人肯定同仇敵愾。結果卻在窗口瞧見嘠珞抱著一包值價玩意,追著劉進忠一行跑出去了。

“嫌名頭不好聽罷了。”容淖望著徑直闖入內室的八公主,眉梢微蹙,口氣冷淡,“女兒的奴才因議論阿瑪的艷|事被抓了,這算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