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2/9頁)
“民間渾稱罷了,就是說相貌清秀,肖似姑娘的……”嘠珞微妙一頓,幹脆指了指街上那些雌雄莫辨的漂亮孩童,含糊籠統道,“他們。”
過眼,調|教,渾稱。
聽起來都不像什麽好話。
又是針對男童……
容淖倏然了悟,匪夷所思道,“所以他們其實是孌|童,那下面扛著他們的男子,豈非正在當街攬……當街以稚童行此等苟且之事,有司衙門竟不出面管束,簡直荒唐!”
容淖狠拍窗欞,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面上爬滿慍色。
嘠珞唯恐容淖稀裏糊塗生出事端,趕緊三言兩語道明世情。
“是,那些孩子是在搶攬客人。遠歸的商賈千裏寂寂,腰包鼓脹,正是那個行當眼中的香餑餑。可畢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女|娼露面招攬有傷風化,恐引來巡城司懲處,那些人便幹脆鉆空子用了不在律法管誡之內的優童。如此,誰也管不著他們。”
律法。
容淖柳眉沉壓,一口惡氣生生被這二字堵了個瓷實,百味雜陳。
本朝承襲前朝律法,明令不許官員及家中子弟狎妓,宿娼飲酒等,違者杖六十,媒合人減一等。
京中的巡城禦史更是隔三差五檢視煙街柳巷,糾察官員可有違律。
奈何強權律法壓不住色|性|躁動,禁|欲與縱|欲兩者看似背道而馳,實則從來都是並道同行——簡而言之,‘物極必反’,愈禁愈縱。
為了一逞惡|欲,猶擅陽奉陰違的官場中人自有他法。
因律令只規定官員宿娼狎妓會遭重責,卻沒說狎優招伶有罪。於是乎,在官場風月間美貌‘相公’反倒比娼|妓更常見。
上行下效,庶民仿效官員以‘相公’取樂之事早在前朝已成尋常,有座南風館裏似乎還出過個名噪一時的‘狀元相公’。
皇家其實也有這種勾當,只不過更隱晦,容淖曾無意得知過某位皇子風流韻事,不算在意。而今親眼目睹那些不足的十歲的孩童如貨物般任人當眾掐胳膊捏腿,挑挑揀揀……
容淖猛地一聲合上臨街小窗,忿然之下,良久無語。
嘠珞伺候容淖多年,深知其外柔內剛,屬於做多說少的沉斂性情,羞於啟齒任何七情六欲,更不屑被怒火掌控。如此外露憤慨,顯然是盛怒難平,忙遞上清茶輕聲安撫道。
“公主莫氣,這樣確實不好,但他們至少能活命,總比南邊那些被投入棄嬰塔等死的女嬰幸上幾分。只要有口飯吃,還能喘氣,不管是落到當像姑,還是給人做‘契弟’,總能逢到一二轉機。生死之外無大事,顛倒陰陽算得了什麽。”
有些民間地方或因災荒,或愁饑饉,或純粹輕女重男,會把剛出世的女嬰扔進棄嬰塔等死,官府屢禁不止。
弄得當地男女陰陽失衡,最終只能興起‘契弟’之風。
——窮困人家的清秀男孩長到十五六歲上下,便認一位年紀稍長的男子為‘契兄’,二人從此同吃同睡,形如夫妻,直到‘契兄’成親。
不過,有些‘契兄弟’就算後來各自與女子成婚,也依舊恩恩愛愛、密不可分。
這種男子過剩的地界,多出凈|身入宮的太監。
像‘棄嬰塔’、‘契弟’之類不容俗常的腌臜事,容淖都是無意間從太監閑侃時聽來的,難免暗鄙其言辭誇張,引述荒唐。
如今偶然窺得一角,方知言語淺薄蒼白,難以描述渾噩世事萬一。
“我記得戶部年年都在撥銀子擴建各地養濟院,以撫孤弱。今日看來,杯水車薪,聊勝於無罷了。”說這話時,容淖雙目半闔,幾乎陷進身後寬大圈椅,試圖借由外物支撐緩和那股瘋狂攀升的悵然無力。
嘠珞見狀,唇邊溢出一聲嘆息。
她生於疾苦民間,又去紫禁宮墻走過一遭,早對藏汙納垢之事習以為常,或許是見得太多,磨出股屈服的通透。比之憂慮蕓蕓眾生,她更在意容淖一人。
“人投胎時已分好了三六九等,有幸者,就有不幸。世間萬般眾生相非某一人、某條律法之過,亦非一己之力能夠排解拯救,千年百年都這樣過來了,公主何必介懷。”
“這銀冬瓜的稀奇也瞧得差不多了,馬車估計也快修得差不多了,咱們趕緊回山寺去吧。”
嘠珞並不知曉容淖此行是盤算著搭救千裏之外的塔裏雅沁回子,只當她意在湊湊銀冬瓜的熱鬧。既然這個熱鬧湊得堵心,還不如早些回去,眼不見為凈。
“再坐坐,外面太擠,等人潮散些再走。”容淖面上蒙上一層讓人捉摸不透的陰翳,直到她再次對嘠珞開口,那難辨的晦暗才稍顯朗色,“你可清楚我明德堂的私庫裏大概有多少銀錢?不管首飾擺件、字畫古董等造了冊的,只算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