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動身

姜梨有些迷惑地看向姬蘅,他的語氣太過熟稔,她能很清楚地聽出來,他喚的是“阿狸”,而不是“阿梨”。

也許是一開始,他就看穿了她,正如她看穿了他一樣。

姜梨聳了聳肩:“習慣了。”

前生的她,是真真正正的乖巧,雖然沒能換來什麽好結果,反而落得一身血淚,還連累家人。如今的她,更謹慎小心,於是扮起乖巧來也就更加得心應手,深入骨髓。

姬蘅總是說入戲入戲,她又何嘗不是戲子?面上塗抹著油彩,掩藏自己的心思,台上百轉千回,手下殺氣騰騰。

姬蘅看了她一會兒,道:“你回去吧。”他把傘遞給姜梨,仿佛一心為姜梨著想的多情公子,舍不得心上人受一點寒涼。

姜梨怔了怔,接過他手上的傘,從石頭上站了起來,巧笑嫣然道:“那就多謝國公爺了。”

“不必謝。”姬蘅道:“維護我自己的東西,應當的。”

“你這麽說,”姜梨沉吟了一下,“讓我有種自己背後有座大靠山的感覺,很想放手一搏,去毫無顧忌地惹麻煩。”

“你惹的麻煩難道還少了?”姬蘅渾不在意,“有沒有靠山都一樣兇悍。”

“也是。”姜梨點頭,“我走啦。”她見那素白的傘面底,還有一朵線繡的牡丹,淡淡的,倘若不認真看,幾乎看不出來,卻也是姬蘅慣來喜歡的模樣。

她持著傘,和桐兒白雪回屋去了。

姬蘅並沒有馬上離開。

他就站在池塘邊上,不知是不是錯覺,天上的雪,微微變大了些。風斜斜地刮起來,雪粒從水面上飄過去,白白的晶瑩的一點,很快消失不見。

文紀靜靜地站在姬蘅身後,輕聲問道:“大人,為何要幫助姜二小姐?”

文紀自打十歲起跟著姬蘅,同姬蘅已經有十幾年主仆之誼,姬蘅是個孤獨的人,旁人畏他,懼他,算計他,陷害他,不敢輕易問他“為什麽”。文紀敢。

姬蘅道:“把性命交給別人,人生永遠懸掛在刀尖上,還能笑得出來。”他的聲音含笑,卻又似帶著空曠的寂寥,“文紀,你不覺得,和我很像嗎?”

不同的是,他墮入深淵,從黑暗中開出花朵,而姜梨卻在荊棘中劈開一條血路,企圖從樹林的漏縫裏抓到一丁點微末的陽光。

她走上了一條與他截然不同的路,所以他對她動了惻隱之心。就像是他府裏花園中,生長的那些珍奇花朵,起於艱難萬險之地,拼命往上爬,如果不精心呵護,就會曇花一現,迅速枯萎,永遠從世上消失。

世上奇花多少,姜梨只有一個。

她於亂局中一次次攪亂了他的計劃,雖然無傷大雅,卻讓他發現了這朵兇悍的,與眾不同的食人花朵。姬蘅能看得出來她的虛與委蛇,看得出來她的利用,也看得出來她偶爾的真切與哀傷。

他想要將這株看似溫順卻兇悍的植物放進燕京這座花圃裏,廝殺之後,還剩幾何。

他們在逢場作戲中狹路相逢,在棋布錯峙之中撕下彼此面具,虛偽又真誠,於利用之中,又存了一絲惺惺相惜的真心。

真好。

人生短短幾十載,還能遇到這樣一個和自己十分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人,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所以他希望她活著。

至少現在是這樣。

第二日,姜梨和葉明煜一行人,就啟程回襄陽了。

桐鄉大半鄉民都主動要和姜梨他們上燕京告狀,不僅為了懲治馮裕堂,還為了給瘋了的薛懷遠討公道。姜梨本覺得人太多了些,奈何百姓群情激奮——看著神志不清的薛懷遠,許多人都濕了眼眶。

最後,除了不能出遠門的老弱婦孺,其他人都跟著車馬隊。

至於車馬費,當初馮裕堂自己搜刮民脂民膏,打算帶著金銀財寶逃跑。沒料到沒來得及跑出去,就被百姓們堵在縣衙門口。那幾口大箱子也沒來得及帶走,裏頭的金銀財寶,足夠這些百姓們上燕京一路上的銀子了。

在上燕京之前,還得先回襄陽去拿調令,順便與葉家人說清楚這其中的緣故。百姓們倒是高高興興,姜梨陪著瘋了的薛懷遠坐在馬車裏,薛懷遠看也不看她,自顧自地拿著一個小木頭人玩得高興,嘴裏“阿狸”“阿狸”叫著,一會兒又說“我要拿給阿狸和阿昭玩兒”。

姜梨看得心酸,葉明煜在外,趁著中途趕路休息的時候,問姜梨道:“阿梨,雖然說開始對娘他們說,是我讓你過來幫我辦事。但現在事情鬧大了,咱們這下子該怎麽收場。”

這麽多桐鄉百姓,葉明軒他們看了,肯定會大吃一驚。待回了燕京,還有大理寺一行,甚至於打著姜元柏的名號讓織室令過來辦事,姜元柏知道了還不曉得會如何怪責姜梨。

這些都不是小事,端看姜梨怎麽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