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阿昭

永寧公主和沈玉容的案子落下帷幕,燕京城的人津津樂道,也有不為人所動,平日裏依舊各幹個事的人。

國公府裏的後院裏,煉藥房中,司徒九月從房中走出來,走到隔壁間的小屋,推門走了進去。

小屋裏只有一張床,一張椅子。司徒九月進去後,就坐在椅子上,看向床榻上的人。

床榻上的人是前幾天,趙軻扛回來的人,說是從公主府的私牢裏帶回來,姬蘅親自下了命令要救的人。當然,司徒九月之所以救這個人,不是因為姬蘅的命令,而是因為這人傷勢極重,但凡有能力的人,總會有些怪癖,司徒九月也是一樣。她不是大夫,是毒姬,傷勢越重的人,她反而越有興趣搭救,用自己那些旁人看了會退避三舍的以毒攻毒之法,或許她又只是為了想看看人的忍耐能力有多大。

這人剛被送到這裏來的時候,滿身血汙。國公府裏的小廝種花是一把好手,武功也不錯,長得更是俊秀明媚,但要說起來給司徒九月做幫手,卻是一個也不行。本來前陣子來了個海棠,手腳勤快又聰明,可這陣子忙著薛家的案子,住到了葉家,國公府裏就沒人給司徒九月幫忙。所以這人被送來的時候,洗身子、擦身子、脫衣服、清理傷口都是司徒九月一個人完成的。

司徒九月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天下的男人女人,在大夫眼裏,大約只有有病的和沒病的之分。在司徒九月眼裏,更是只有能救的和不能救的之分,至於能救的裏面,又有願意救的和不願意救的之分。其他的,什麽男女之別,司徒九月根本沒放在眼裏。

躺在床榻上的青年並沒有睡著,而是擡頭望著天不知道在想什麽,他全身上下紮滿了司徒九月的銀針,一點也不能動彈。司徒九月知道他聽得見,走的時候恐嚇他,若是他動彈了,讓銀針錯了位,很有可能一命嗚呼,到時候可別怪責別人。

其實這是她惡意的捉弄,便是這人動了,也不會出事。但司徒九月走進來的時候就知道了,過去的一夜,幾個時辰裏,這人的確是一動不動。

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施針的時候,藥性會慢慢揮發出來,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又疼又癢,難以忍受。但這人卻是忍受了。甚至於看到了司徒九月進來,還對司徒九月露出了一個笑容。

司徒九月一愣。

十分慶幸,永寧公主對待這人,不像對待姜幼瑤那般殘忍,挖掉了他的眼珠子,或是毀了他的臉,使得這人的好相貌得以保存下來。他生得很是俊秀,但這俊秀和國公府的小廝們不一樣,國公府的人都是在血海中摸爬滾打起來的,就算看起來普通的一個花匠,骨子裏也有一種難以磨滅的沉默陰戾。而這少年卻像是一塊剔透的水精,從骨子裏有一種明朗和英氣。就算他落到了這個田地,可以說是十分淒慘,但對司徒九月露出的笑容,還像是什麽都不曾經過一般的和煦。

“有什麽好笑的。”但司徒九月只是這般冷冷地說道:“都混成這副慘樣了。”

如果說永寧公主恨一個人,就會把他丟到私牢裏狠狠折磨。那麽看這人,一定是得罪永寧公主得罪得不輕。他雖然臉龐還在,但全身武功都廢了。司徒九月替他檢查過,這人應當年紀不大,也就十七八歲,武功原先可能很不錯,但全身經脈都斷了,這輩子也不可能重拾武功。而他的腿最為嚴重,司徒九月猜測,可能是找重物生生將他的腿自膝蓋以下的骨頭碾碎了,再找了藥物續骨。這樣往來好幾次,他的兩條腿這輩子也不可能站起來。司徒九月絞盡腦汁自己所知道的辦法,最後還是遺憾地發現,沒有一種辦法,可以使得這人的處境改變。

從此以後,他就是一個廢人。

從他的樣貌,還有這幾日總是微笑的性情來看,這少年應當是一個心境開闊、英氣疏朗之人,但日後就要淪落到只能坐在椅子上過日子,未免令人唏噓。

司徒九月掀開他的衣裳,將自己的銀針一根根拔下。她的動作說不上輕柔,甚至還有幾分粗魯,這少年的臉卻紅了。司徒九月覺得好笑,每次她掀開這少年衣裳的時候,對方都會臉紅。

他可真是個單純的人,司徒九月想著。

“大……大夫……”正想著,那少年冷不防突然道。

司徒九月一怔:“你會說話了?”

他吃力地點了點頭。

司徒九月之前發現,這少年並非是被喂了啞藥,而是大約受刑的時候忍不住痛呼出聲,直到把嗓子都喊啞了。這幾日司徒九月用藥給他調理著,以為還要過幾日才能開口,沒想到今日就可以了。

他的聲音非常嘶啞,且透著一股疲憊,說話的時候,忍不住露出些痛苦的神情來,可見說話對他來說,也很費力,但他竭力保持著方才的微笑,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