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晨曦初露, 天色微明。

三人並排躺在炕上睡得正熟,小滿崽整個滾進謝見君懷裏,八爪章魚似的扒著他的腰, 雲胡躺在他倆身側, 手裏小心翼翼地只攥著謝見君的一邊衣角, 身子蜷縮成一團蝦米。

這是從他生病那日後才有的習慣, 起初謝見君只當是意外, 起早衣袖扯著的次數多了, 他才心下了然,想必是雲胡夜裏害怕,便索性隨他去了,有時會特意平躺著,為了讓雲胡更趁手些。

但雲胡也只敢在他睡著後, 才會摸索著去攥住他的衣角,而後側躺在他身側, 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安然睡去。

窗外噼啪的鞭炮聲乍起, 謝見君猛地從夢中驚醒, 單手撐起身體, 滿崽窩在他懷裏,嚇得身子一激靈,眼圈揉得通紅,憋著小嘴, 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可憐模樣,雲胡也被這鋪天蓋地的動靜驚得跟著坐起身,睡眼惺忪, 腦袋還不甚清明,手裏還攥著謝見君的衣角, 茫茫然往屋外看去。

鞭炮聲未停,謝見君將滿崽往自己懷裏壓了壓,捂住他的雙耳,手輕輕撫著他的後背,小家夥被嚇得不輕,雙眸緊緊閉著,哼哼唧唧的,鼻音都帶上了潮氣。

“沒事,沒事,不怕。”謝見君垂眸輕吻著他的額發,小聲地安撫他。

雲胡給他二人裹緊被子,自己套上棉衣,下炕撥弄火爐裏的柴火,燒了一整夜,屋裏已不似睡前那般暖和了。

哄了好半天,只待鞭炮聲弱了,謝見君才將人放開,滿崽從懷裏探出個腦袋,張著手,哭嗒嗒地鬧騰著讓雲胡抱,還要雲胡給他梳好看的發髻。

謝見君順勢騰出手給他穿上棉衣,趁著他倆梳發的功夫,去灶房裏擀皮兒包餃子。

餡兒是昨日就調好的豆腐素餡兒,大年初一早起吃上一頓素餃子,這一整年的日子都過得素素靜靜,順順當當。

他起一勺餡兒,添進餃子皮上,將兩處弧邊一對折,雙手捏住邊緣,稍稍一合攏,一個圓潤飽滿的餃子就捏成了型。這包餃子手法還是當初跟著奶奶學來的,老太太一把年紀,眼睛都花了,手卻靈活的很,捏著餃子皮,團在掌心裏折兩下,捏出來的餃子,肚子撐得溜圓,像個金元寶,他跟著練了好久才學會。

素餃子皮薄餡兒散,一下鍋,就煮破了好幾個,好在雲胡和滿崽也不是嫌棄的人,捧著碗呼嚕呼嚕吃了兩大盤,放筷子時還齊齊打了聲飽嗝。

吃過早飯後,因著要出去拜年,雲胡給滿崽又換上了新棉衣,那日濺上雪泥的月白長襖被他重新拆洗幹凈,收進包袱裏,就等著今個兒正好穿。小家夥頭頂紮著雙發髻,脖子上圍著白絨絨的兔毛圍脖,一雙烏黑的星眸裏滿是笑意,跟在倆人身後,墊著腳一蹦一跳的,瞧著就招人稀罕。

往裏長家走的路上,遇著探親拜年的人家,個個都誇贊滿崽白凈秀氣,說謝見君將養得仔細,連雲胡身形都瞧著圓潤了些。

等到了謝禮家,謝見君叩開門,謝禮笑著迎了出來,先是給滿崽手裏抓了一把糖果子,小家夥得了糖,雙手抱拳,連連說了好幾句過年的吉祥話,眉眼笑彎成一輪月牙。

謝禮喜得眼角的褶子都深了,忙拉開門閂要迎他們三個進屋子坐一會兒。

謝見君探頭一瞧,院子裏屋子裏都擠滿了烏泱泱前來拜年的農戶,鬧哄哄地落不下腳,便只站在門口同謝禮說了幾句年話,便婉拒離開了。

從裏長家出來,又去了趟福生家裏。

福生爹前些年就過世了,村子裏統共也沒有幾個親戚,過年都只是福生和他娘孤零零的倆人,謝見君來時,他二人剛吃完餃子,盤腿坐在炕上嗑瓜子說著閑話。

聽著敲門的動靜,福生趿拉著布鞋出門,見謝見君帶著雲胡和小滿崽過來拜年,二話不說就將人請進了屋子裏,洗凈了茶杯,煮上一盅清茶。

福生娘從鬥櫃裏掏出曬幹的柿餅,院子裏有顆柿子樹,每每秋日便結了一樹的果子,紅彤彤的,似是掛滿了紅燈籠,等著拿竹竿打下來,削去外皮,麻繩吊著柿子蒂,掛在屋檐下,晾上個把日頭,只待外皮掛滿一層白岑岑的糖霜,那會兒再吃起來既軟糯又清甜。

前段時日,滿崽和小山蹲坐在院門口石階上吃的柿餅,就是她曬好送來給雲胡當零嘴解饞的。

福生一向不愛吃這粘牙的柿餅,她自個兒一人也吃不得多少,有村裏婆子過來串門子,她便端出來招待。

眼下家裏還余了些,她往雲胡和滿崽手裏都塞了一個,招呼他倆別客氣,想吃什麽自己拿什麽。

見謝見君和福生倆人坐在一起聊事兒,她便拉上雲胡閑嘮家常,不過小半年光景,如今的雲胡稍稍褪去了先前的怯弱,雖是還有些畏縮,但瞧著落落大方了,臉上也見了笑意。

雲胡以往不曾出門拜過年,更甭說像現在這樣,被長輩拉著手,柔聲柔氣地說著家長裏短的貼己話,他受寵若驚,一口柿餅子噎了嗓子眼兒,他用力地吞咽了兩下口水,黏膩的柿子紅瓤卡在喉嚨間,不上不下,難受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