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收完麥子, 要緊的是脫粒,麥子怕水,六月又多雨, 得趕緊忙活。

家裏院子沒有空閑的地方, 大家夥兒便將麥垛紛紛拉去打麥場。

打麥場地上先潑一遍水, 再用釘耙耙出一層松土, 把碎石砂礫都撿走, 將地面刮平了, 鋪上薄薄的一片往年收捆起來的麥秸,用碌碡來來回回滾過幾遭,直至壓得地面光滑才可,這樣連枷打下來的麥子,清掃時才不會攙著其他東西。

裏長謝禮說過幾日裏有雨, 大夥兒不敢懈怠,沒日沒夜地窩在打麥場給麥子脫粒, 謝見君更是搬著鋪蓋, 同福生幾個年輕漢子, 直接睡在了打麥場裏。

夜色融融, 彎月如鉤。

謝見君手擎著連枷,高高揚起,噼噼啪啪地捶打著腳下的麥稈,飽滿的麥仁脫去幹松的外皮, 散落在地上,他敲打一會兒,就拿釘耙翻一翻麥稈, 如此反復,沒多時就收了大半麻袋。

夜風拂過, 吹動麥稈沙沙作響,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手肘撐著連枷杆兒上,給自己扇了扇風。打麥場四周都是“吭哧吭哧”忙碌的聲音,大家夥兒都在搶收,就怕麥子泡了雨,小半年的勞作撲了個空。

“新築場泥鏡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聲裏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他腦袋霎時蹦出一首詩,當下便脫口而出。

“見君,你這自個兒嘀咕什麽呢,我怎麽一句也聽不懂?”離他最近的福生茫茫然地開口問道。

謝見君抿嘴笑了笑,“只是突然想起先生曾經教過的一首詩,覺得眼下大夥兒忙碌的情形像極了詩中所描寫的那般。”

“寫了啥?又是打稻,又是連枷的,難不成這寫詩的人也是咱這樣的莊稼戶?”福生想復述謝見君念的詩,腦袋裏過了一遍,只覺得饒舌得很。

“這句詩的意思是,新搭好的打麥場,地面平坦如同光滑明亮的鏡子,家家戶戶都趁著下霜後的晴天在打麥場收稻谷,農戶們一面揮舞著連枷,一面歡聲笑語,回蕩在打麥場裏的歌聲似是輕雷鳴響,噼噼啪啪連枷捶打麥稈的聲音伴著歌聲響徹了一整夜,直到天明。”趕著喘口氣歇息的功夫,謝見君細細地給福生講解起詩中的內容。

“倒真是這麽回事兒!”福生捋了把並不存在的胡須,學著讀書人的模樣,故作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寫這首詩的人肯定下地幹過農活,不然他咋這麽清楚咧。”

“大抵是這樣吧,唯有身處其境,方能體會其中滋味。”謝見君緩緩說道,從前上學時,他只當課本上的文章為考試要點,現下自己幹起了農活,揮起了連枷,才曉得詩中涵義。

“到底還是你們讀書郎知道的東西多!”福生不由自主地贊嘆道。話鋒一轉,他拍拍謝見君的肩膀,“不過,也就只有你還有閑情雅致在這背詩,我可是要累死了!”

“我也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福生哥擡舉了。”,謝見君苦笑一聲,揉了揉酸疼的肩頭。

“嘖嘖,讀那麽多書有啥用?還不是一樣得幹活,又不頂飯飽。”一旁偷聽他倆說話的漢子陰陽怪氣地揶揄了一句。

不等謝見君有反應,福生率先將連枷往地上一摔,活動了兩下肩背,整個人好似一座大山似的挺闊起來,“讀書有啥用?你說有啥用?人家見君能給裏長寫名冊,你能行?人見君還能給大夥兒算數,你能行?我看你也就吃能行!”

漢子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晌午那會兒,裏長謝禮給牽了線,幫著大夥兒把割下來的麥稈賣給了造紙坊,他家賣麥稈的錢,都還是謝見君幫忙給算的呢。自己逞一時嘴快,萬一把人得罪了,下回不幫著他們家算銀錢了咋辦!

一想到這,他臉色都變了,硬著頭皮過來同謝見君道了聲歉,還說之後若是再賣東西,還得麻煩他呢。

謝見君倒也沒生氣,自從在許褚那兒讀書開始,這樣質疑的話,明裏暗裏地他聽得多了,若是真要一個一個地計較起來,還不夠累人的呢。

再說了,他心裏清楚,只有背上功名,才能徹底堵上這群人的嘴。

如此這麽算來,他身上的孝期攏共還余著一年多,這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足夠能讓他好好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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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枷捶打過的麥稈,白日挑著有風的時候,謝見君和雲胡用木扒子和掃帚把混著麥糠和麥子的秸稈都堆放在一起揚場,麥粒兒重,風一吹,麥麩和殘存的麥稈都被吹走了。倆人不放心,又用大篩子過了一遍篩,才將打好的麥粒鋪平在屋前屋後的平地上晾曬了好些日子,再一鏟一鏟地裝進麻袋裏,堆放進地窖裏,只待著吃的時候,再拿上來。

忙活完麥子,又馬不停蹄地下豆子種玉米。

往年蕓娘一人忙活不過來,地裏便只種豆子,謝見君擔心豆子的行情同去年一樣,特地騰出來一半的良田套種上玉米,想著多一種糧食,以備將來不時之需。玉米的種子還是他托福生哥去鎮子上送貨時幫忙買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