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許褚秉燭出門紓解, 瞧見謝見君正獨自坐在石凳上,望著沉沉的月色發愣,他緩緩踱步走近, 輕聲開口問道, “這麽晚了, 怎麽還未歇下?”

謝見君驀然回神, 眯了眯眼看清來人後, 應了一聲, “屋裏有些熱,出來透透氣...先生也沒睡嗎?”

“給孩子們備課,剛忙完…”許褚看他眉峰緊蹙,眉頭都皺成一團,便招呼人進屋裏來坐坐。

謝見君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 望著許褚年邁蹣跚的身影,心底忽而生出幾分歉意, “學生自將您接來這上京, 便整日忙於政務, 對您稍有疏忽, 實在是有愧對於您…”

“無妨,我都是一條腿邁進黃土的老家夥了,沾了你的福被人好生伺候,又得你蔭蔽, 還能在私塾裏教教書,打發打發時間,已是知足了”, 許褚凈了兩只茶盞,斟滿茶後遞到他面前, “倒是你,我瞧著滿腹心事,此番出門可是發生什麽事兒了?”

“先生,實在是一言難盡…”謝見君苦笑,端起面前的茶盞一飲而盡,緩過神來,便將太子拉攏和圍場涉險一事兒都說於許褚。

“聖上下圍場的前一夜,我曾在帳外聽有驍騎軍二人在商定什麽事兒,當時離得遠,也不過只聽到其中一人問‘都準備好了嗎?’,另一人則回道‘請大人放心,都準備妥當了。’....”

這件事兒,他從未對季宴禮提過,就連他自個兒,也是在三皇子和太子爭執時才反應過來。

“所以你是覺得此事…”許褚著筆,在紙上寫下了“爭權”。

謝見君怔怔看著紙上的字,半晌點了點頭,“學生目前還不知道是哪一方…”

許褚謹慎地借著燭火將紙燒掉,待化作一片灰燼後,他臉頰上掛起了一抹凝重,“你打算怎麽辦?太子既對你拉攏之心,又得了你的拒絕,難免不會生出旁的於你不利的心思來...”

“先生所言極是..”謝見君面露苦澀,“不瞞先生,學生思慮許久,想著先靜觀其變,等三年翰林院修撰的任期一到,便自請下放,到時候遠離上京的這些是是非非…”

許褚輕嘆一聲,“你要知道,你留在上京更有利於仕途,這翰林院,就是入內閣的敲門磚,你此番一走,就不知何時再能調回上京了。”

這些謝見君又何嘗不清楚,“要留下,學生就得做出選擇,貴人已投誠於太子名下,我身為他的門生,不日怕是也得追隨太子,但如今朝局未定,聖意難揣,稍有不慎,恐就會將自個兒和身邊人都搭進去,只單單看聖上在圍場被襲擊一事兒,便是要殃及不少無辜的官員。”

“也罷..”許褚拍了拍他的肩頭,“你既然已經入仕為官,身在權勢的漩渦中,難免要顧慮甚多,不過你要記得,凡事都得堅守住自己的本心,莫要忘記當年立鴻鵠之志的初衷。”

“學生受教了...”,謝見君拱了拱手,正欲起身告別,今夜叨擾許褚太晚,也該讓他老人家盡早歇下了。

寂靜漆黑的主屋中忽而傳來雲胡孕吐的聲音,他霎時回頭,面露焦急之色。

“去吧,去瞧瞧你夫郎吧,這段時日,他可是吃了不少罪。”許褚看出他的擔憂,忙擺擺手。

謝見君匆匆拜別,推開臥房門時,雲胡正趴伏在床榻邊上,墨絲隨意散落,遮掩住他蒼白的臉色。

晚飯本就沒吃多少東西,這會兒幹嘔了老半天,也只能吐出些許酸水來,謝見君點起燭燈,倒來一杯水,將小夫郎從榻上扶起。

雲胡一連咳嗽了好幾聲,眼眸中氤氳起霧蒙蒙的潮氣,他顫抖著手接過水杯,抵在唇邊輕呷了一小口,等不及咽下喉嚨,便又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他用力地喘息著,一時再說不出話來。

謝見君眸底滿是心疼,他靠在床榻上,摟緊了小夫郎,讓他趴伏在自己的胸口處,一下接一下地輕撫著他的後背。

“夫君..”雲胡哽咽著,他伸手環住謝見君,任憑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濡濕了他的脖頸,“夫君,我難受...”

“哎,我在呢。”謝見君騰出手來,抹去他臉頰上的淚珠,又親了親小夫郎滾熱的額前,低低安慰道:“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夜深人靜,小屋中銀輝滿地。

雲胡枕在他的肩頭,良久,忽而啞聲道,“你以後會再娶旁人過門嗎?”

累極了的謝見君原是昏昏欲睡,冷不丁被這聲音驚醒,他定了定神色,不帶一絲猶豫,“不會。”

雲胡淡淡地“哦”了一聲,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的胸前,悶悶道:“你可不能騙我。”

謝見君往一側稍稍挪動了下身子,後背摔傷的地方隱隱作痛,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同往常無異,“不用懷疑,我此生只娶你一人,下輩子也是,下下輩子也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