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半月光景, 有錢德富等商會的人幫忙籌集,以及府役去別的州府征調,謝見君前前後後湊了將近五萬石的糧食。

然糧食還未分發給各知縣, 就遭了左廉的惦記。這東西雖說不打眼, 但若是換成白花花的銀兩, 他自認沒有一個當官的能禁得住誘惑, 不會動什麽歪心思, 遂以商量賑災後續事宜的由頭, 當即就著人去喚謝見君。

謝見君雖不知他所圖何事,但也沒寄希望於他良心發現,恭恭敬敬地聽了幾茬訴苦的話後,便咂摸出左廉是在暗示想從自個兒這裏撈點油水,他裝傻充愣地應付著, 悶不吭聲地喝完三盞茶,就以賑災事務繁忙為由, 起身告辭。

左廉心裏一個勁兒罵他愚鈍, 偏偏明面上又不能阻攔, 畢竟人家是在真的忙著賑災, 到末了,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送他走。

哪知前腳剛出客棧,跟著同去的陸同知便止不住地叱罵起來,“這左大人未免也太猖狂了些!”

謝見君趕忙捂住他的嘴, 一把將人拽上了馬車,“陸大人慎言。”

“他敢做,難不成別人還說不得了?”陸同知一向心直口快, 方才在廂房看見左廉側倚在憑幾上吊著眼發話,渾身跟沒骨頭似的, 已然心生不滿,這會兒更是沒了顧忌,“自那日在賑災點露了個面後,這些打著賑災旗號過來的官員們,不是沉迷於煙花巷柳之地尋歡作樂,就是點戲班子登門吃酒聽曲,諸多花費還理直氣壯地記在咱們知府的賬面上,這是拿咱們當冤大頭嗎?”

“陸大人,您消消氣。”謝見君溫聲相勸著,見陸同知氣得直喘粗氣,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轉頭便吩咐下去,打今日起,再有商戶前來戶房要賬的,一律不予理會。

話剛放出去,沒過兩日,左廉又派人來了,這回可不是喚他過去聽話的。

謝見君心知肚明,進門就逮著左廉好一通哭窮,說甘州窮得叮當響,糧食都是好心商戶施舍的,救災的帳篷是賒了賬置辦的,還說前段日子災民圍堵了府衙,鬧了一整晚火光通天,又給錢又給吃的,好不容易才鎮壓下去,到末了提及自己這知府做得如履薄冰,百姓們流離失所,食不果腹,他也不敢驕奢淫逸,已經吃了好些天的青菜豆腐,這肚子裏一點油水都沒有呢...

如此喝完三盞茶,硬生生地給左廉整不會了,斥責的話哽在喉間上不去下不來,噎得他直跳腳,自那以後,人也稍稍安分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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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秋意綿綿,距離那場如噩夢一般的地震,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左廉見撈不著好處,素日又被拘束得緊,早早地就帶賑災的官員回了上京。

送行前,謝見君摸黑去見了一面任肅。

任肅此行跟過來,必定是有別的任務在身,否則師文宣不會費盡心思,將他塞進滿是豺狼虎豹的賑災隊伍裏。

但謝見君沒心力去細想,他找任肅,只是吃不下賑災糧被換的暗虧,想著搏一把。他將左廉等人這些時日玩忽職守,酣歌醉舞的種種惡行,一一列在奏章裏,連帶著搜集到的供述一並交於任肅。

吏部有監察百官之責,左廉偏又站隊在三皇子那邊,要不要處置,如何處置,身為吏部尚書的師文宣想必有自己的思量,況且,這官員貪汙賑災銀兩,自古以來在律法中都是重罪。

任肅本以為謝見君早已經作罷,沒成想居然還留了一手,一時心中感慨萬分。

“小謝大人放心,這些東西,下官會悉數交於師大人,也望您在甘州能照顧好自己,咱們有朝一日,上京再會。”

謝見君聽得神色一怔,在甘州呆了兩年,雖是累了點,操心的地方多了點,但遠離那些勾心鬥角,這精神頭放松多了,若他真要被調回上京,還真有些不怎麽情願。

只這話不能同任肅說,更何況,他回不回,能不能回,也不是由著自個兒性子能決定的事兒,不過順其自然罷了。

這送走了賑災的官員,府衙諸人心裏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倏地都松了下去。

逃來府城的災民們因著有了各方知縣掏心掏肺地安撫,大部分選擇重返老家,而留在城中討生活的百姓,也陸陸續續地住上了官府出資,自個兒出力搭建的廉租屋。

似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的發展,但謝見君清楚,心裏的傷痛並不會因此而消弭,遂他在城中劈了一塊地,命匠人們建了一面紀念墻。

那烏沉沉的石壁上鐫刻著所有在地震中喪生的百姓的名字,許多都是後來縣衙拿著戶籍冊清點人數時才得來的,密密匝匝地一眼望不到頭。

誰能想到數月前還是能跑能跳,能吃能喝的活生生的人,如今都已經變成鎏金下的冰冷文字。

紀念墻完工時,謝見君特地請了崇福寺的住持來此誦經超度,百姓們得了消息,自發帶著貢品酒食前來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