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又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確實,好像一條驢啊。

互聯網上的激進單身女性把甘願墮入婚姻,並對男人掏心掏肺付出一切的女人取了可怕名字,叫婚驢。

秋恣寧在看到這個名字的第一瞬間,只覺得驚異:給女性冠以如此難聽的稱呼,竟然來源於女性。但當每年春節回到家鄉的時候,看到家裏忙碌了一年,忙著育兒、忙著照顧丈夫、忙著孝敬長輩、忙著洗衣、做飯、拖地、人情世故以及大大小小瑣事的那些勤懇而又溫順的女性長輩時——

驢那張懵懂又任勞任怨的臉總會浮現在自己面前。

再後來,當入住華茂公寓的某一天上午,秋恣寧再次早早醒來,她穿著孫一荀那件略微寬松的舊 T 恤和一條毛邊睡褲,隨意紮著頭發拖地、做早飯,當香噴噴的早餐擺上桌的時候,她會聽到屋子裏鬧鐘響起的聲音,接著是孫一荀伸懶腰時發出的巨大而悠長的嘆息聲。

再接著是廁所的水聲,刷牙聲,然後呲亂著頭發的孫一荀慢悠悠走出來,看著窗明幾凈的客廳和香氣四溢的餐桌,一臉驚喜贊嘆:“喲,我家寧寧好偉大!”

當然後來,他臉上的驚喜越來越少,秋恣寧的偉大變成了理所應當,有的時候他從臥室出來看到餐桌的第一反應是皺著眉頭,嘟囔一聲:“今天吃的有點簡單?”

每天早上的 8 點半,秋恣寧會在門口送孫一荀上班。玄關的門口有一片鏡子,照出衣冠楚楚上班的孫一荀和略微有些不修邊幅的秋恣寧,孫一荀是嶄新的,而她覺得鏡子前的自己有些舊。

孫一荀也注意到了,他忽然想到什麽笑著說:“我想起小時候看的電視劇,那些全職太太會在老公離開的時候出門送他,等丈夫回來的時候,蹲在地板上給丈夫拿拖鞋。那時候我就特別想要結婚,找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女孩。”

秋恣寧啊了一聲。等到孫一荀走的時候,她又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眼眸溫順而姿態勤懇,確實,好像一條驢啊。

從秋恣寧要求分手開始,孫一荀就陷入了一個極端擰巴的狀態。一開始他追問緣由,秋恣寧拒絕溝通,於是他開始學著接受現實,但依然消解不了恨意。在之後的幾個月裏,秋恣寧總會在深夜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要麽是他吐字模糊大著舌頭的一頓亂罵,要麽是一灘痛哭,也有的時候是委屈的:“寧寧我好想你,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當然,沒幾天又有一個女人打電話沒來由宣示主權:“我和孫一荀在一起了,他現在很幸福。”……如此循環反復。

她的微博偶爾會標記自己的常去地點,而有幾次,她會在那附近看見一個熟悉的、落寞的而又無所事事的身影。

她知道是他。

秋恣寧也知道孫一荀這樣的擰巴是來源於痛苦。但她沒有理由去安撫他的痛苦,失戀對於成年人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基礎課。她沒有必要手把手幫他解題。

“過一陣就好了啊。”秋恣寧想,誰不是這樣過來的。

秋恣寧記得她提分手那天,是北京一個下著雪的冬天,她坐在華貿公寓餐廳的筆記本電腦前,埋頭整理這個月的收益。三筆廣告的費用已經到賬,此外還有網站專欄的分成以及一筆編劇費用的首付款,客戶那邊說已經安排財務走流程,估計下周五之前就能到賬。

“如果這樣的話……”她一邊盤算著,一邊看了一眼銀行卡余額,打電話又給房產中介算了一筆賬。電話裏那頭是房產中介復雜的計算分析,秋恣寧嗯嗯應著,嘴上說:“對,沒錯,問題不大的話應該就是那套。首付我應該過幾天就能轉……害沒事,你別擔心……我賺錢很快…你確定好按揭大概多少告訴我就行…嗯嗯…行…”

下了班的孫一荀回來沒有如願看到一個給自己蹲下拿拖鞋的人。他沒說過他認為女人最性感的部位不是胸、不是腿,而是垂下頭時的脖頸。

潔白脆弱而短小的一握。

這一部分,只有在女人最柔順的時候才會展露。

然而秋恣寧早就變了,自從她開始賺錢以後,花在工作上的時間越來越多,當然沒有一個男人會嫌棄自己的女朋友多賺錢,但他們總希望她能在工作和家務之間進行一個聰明的平衡。

她不再像過去那樣溫順,她也不再會穿著一身舊家居服忙著操持家務,她垂下脖頸的時刻越來越少,甚至好幾次她都懶得聽他說話,而是皺著眉頭,看著電腦屏幕,用敷衍的嗯嗯打發自己,她的脖子總是仰地很高,像一只天鵝。

孫一荀先是問:“晚飯呢?”

“外賣。我已經吃過了,給你點了你最喜歡吃的,估計還有半小時到。”秋恣寧沒有擡頭,還是看著電腦。手指噼裏啪啦,似乎在和粉絲對話。

然後孫一荀放下包進了臥室,幾秒後,他又閃了出來,身上的衣服脫了一半,不解地看著秋恣寧:“房間裏那行李箱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