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褚聞先知道林大夫的外甥女是誰,也在那一天見到了她。
她從太和殿的側門悄然進入,闖進了一個唯有權和勢的地方,就像是溫柔的水,不動聲色地撲滅了天子的怒火。
褚聞先聽到了她第一時間關心蕭焱的聲音,也看到了她毫不猶豫捧起男子手掌的動作。
她沒有注意到底下的任何一個人和鮮艷的血跡,溫聲細語哄走了暴怒中的男子。
可褚聞先的心裏著魔似的卻將她的每一個反應記住了,夜裏他一邊回想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一邊嗅著裊裊的令他平靜下來的香氣。
安神香燃了一夜,他終於想明白了自己內心的羨慕與嫉妒是什麽。
從前的褚三郎不需要,可現在的褚聞先發狂地想要一個人毫不保留地對他展示她的柔軟,願意無畏地跨過人群與鮮血靠近他溫暖他。
然而所有的香燃盡了,他什麽都沒有,手邊是青州一封一封措辭嚴厲的家書,裏面全是父母族人對他的失望與責罵,還有一則讓他心無波瀾的消息。
褚聞先原本的未婚妻家裏派人過去退婚了。
他是褚家嫡出的郎君,年歲也早過及冠,家裏為他籌謀過後定下了同為名門的穎氏女子。
他與穎家小娘子曾經見過兩面,主動提親的是穎家,定親那天她含羞帶怯地喚他褚郎,說她心悅於他。
世家規矩繁瑣,也許過了年後他的婚事才能完成。
可是現在穎家小娘子寫了一封書信給他,字裏行間帶著遺憾與嫌惡,遺憾他為什麽不再是風光霽月的褚三郎,嫌惡他惡名在外手上沾滿了鮮血。
她為了不被牽連,與他退了婚後更快速地與其他人定了婚約,人都已經匆促地嫁過去了。
“真是好笑。”
清晨,他走出房門臉上帶笑,可眼中一片陰郁。
在此之後的幾天時間裏,他沒有再睡過一個完整的長覺。偶爾在家裏遇到五娘和七娘,無一例外,兩人看他的目光充滿了驚惶與不安。
“你手裏的香哪裏來的?”盯著打鐵匠,他又問了一遍,語調平緩沒有起伏。
可越是這樣,打鐵匠的身體越是僵硬,猶疑地指了指林家醫館不遠處的一家鋪子,“大人,從那裏買來的。”
褚聞先的目光順著打鐵匠指的方向遠遠看到了一方寫著余氏香鋪的牌匾,上面的字跡娟秀清晰,仿若出自女子之手。
他心中一動,直直地邁步走去,兩步過後他又突然停下,轉身遞給打鐵匠一錠銀子,冷冷道,“把你手裏的香給我。”
接下來的兩天,褚聞先的心思仿佛就沒離開過這家新開的香料鋪子,他只要一有時間就會走到這條街上。
隱在暗處,靜靜地看著那裏人進人出,看著少女從華貴的馬車上下來興沖沖地走進去,看著少女在同為武衛軍副將的尉犇護衛下走到一邊的小販那裏買小食,再看著她提著鮮果或點心去到不遠處的醫館……
最後在那輛華貴的馬車重新出現的時候,他會冷冷一笑,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多可笑啊,那個人竟然也會有心,願意放任他下旨冊封的皇後在宮外過著舒服自在的日子。
沒有紛擾沒有規矩的束縛,臉上的笑容也和從前一般。
她甚至,身上還穿著簡單的衣裙,頭上連帷帽都沒有戴,就那麽將一張絕美的小臉坦然地顯露於市井之中。
***
離大婚的吉日越來越近,余窈試了繡上了小魚的婚服,戴了沉重的頭冠,琢磨了那一方小巧的金印。
但同時,她的香料鋪子也迎來了越來越多的客人,賣出去很多她制的香,賺了不少銀子。
余窈有些茫然,但也在平靜地接受著身邊的一切。沒有主動也沒有拒絕,她知道了建章宮中大部分宮人的名字,也能和總是找她的尚宮說上幾句話,常平在和她復述當日的流程時,她點點頭也能回答記住了。
不過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知道,唯有在宮外的香料鋪子裏,她不會那麽突兀,像是一個無端闖入的過客,雖然裝的很認真很努力,但走入宮城的她依舊會露出一些端倪。
她會下意識地尋找她熟悉的一切,她會仰頭看著宮檐立著的石獸發呆,她會偶爾低頭盯他牽著自己的手指。
總覺得他手裏牽著的應該是其他人呢。
余窈不敢將這些說出來,她答應了要留在這座深宮裏做他的皇後,這麽膽小可怎麽行。
恐怕還會惹得人發笑,覺得她小家子氣上不得台面吧。
距離吉日還有三天,因為各種繁雜的事情,余窈已經不能在宮外待的太久了,只有上午能到香料鋪子裏,午時不到就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