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 君與相(下)(第2/2頁)

一盞茶還未飲完,宦官到了中書省。

皇帝這回召見徐明朗的地點不是崇文殿,而是禦花園。

徐明朗在亭台拜見皇帝的時候,左右二十步內,除了他倆再無旁人。

“代州之事,先生有什麽看法,但說無妨。”宋治這回沒有端皇帝的架子,而是以弟子禮見之,這表明他是在請教,跟在東宮做太子時一樣。

徐明朗跟宋治相對而坐,依然是穩如泰山的模樣。

他娓娓道來:“大齊承平日久,除了二十年前南蠻北侵,天下再無戰事。且當時一戰,作為將門勛貴的範式,還在沙場大敗,喪師辱國,後來靠著監軍得力,這才雪恥取勝。

“陛下,這些將門勛貴仗著地位尊崇,把持軍方要職,平日裏胡作非為、橫行霸道,其實已經毫無用處,淪為了社稷蛀蟲,有百害而無一利!

“前段時間,金陵吳氏與廣陵楊氏,為了爭奪一片獵場大打出手,仆從死傷近百,還殃及了好些村民,便是明證。”

宋冶見徐明朗又開始長篇大論,強調他那一套將門無用的理論,不由得感到頭大如鬥,“先生,還是說回代州之事吧。”

徐明朗憤懣不已的道:“這些年來,臣為陛下清除將門蛀蟲,罷黜那些屍位素餐之輩,雖然是為了江山社稷,但在將門看來,這卻是文官對他們的打壓,心中早就不滿!

“趙氏為將門第一勛貴,自然要為將門出頭,扭轉所謂的將門頹勢。

“這兩年來,趙氏不斷渲染北胡天元部的威脅,幾次上書要帶領大軍巡查草原,臣一直壓著,陛下可知是為何?”

“為何?”宋治問。

“臣怕雁門軍一旦進入草原,漠北就會兵禍四起,那些對大齊恭敬有加的部族,也會不得不起兵攻打王師!

“陛下,對將門而言,天下無戰事就是最大的危機!趙氏想要扭轉將門頹勢,重新讓勛貴們顯得重要,有加官進爵的機會,掀起邊境戰火,就是最好的辦法!”

徐明朗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

他的意思簡單明了。

趙氏一旦出兵草原,就會成為脫韁野馬,為了挑起戰爭,將大肆屠戮草原部族,不惜讓漠北血流千裏!而一旦草原部族被迫反抗,邊境戰火重燃,將門就有了用武之地!

“先生此言,危言聳聽了吧?”宋治皺眉。

徐明朗見宋治還穩得住,知道這些誅心之言的力度不夠,遂使出了殺手鐧,擊節悲憤道:“陛下,你難道忘了前朝藩鎮之禍了嗎?”

宋冶面色頓時一緊,眸中精芒如劍。

“藩鎮之禍”四個字,是皇帝的禁忌。

前朝中期,各地領兵的世家將門做大,逐漸節制地方軍、政大權,尾大不掉,號為藩鎮。

到了前朝末期,這些實力膨脹的藩鎮,不遵朝廷號令,視天子如無物,在事實上裂土自立。而後互相攻伐,並起逐鹿,最終覆滅了朝廷。

前朝滅亡後,藩鎮間又歷經五十多年戰爭,枯榮無數,九州這才重歸一統。

“本朝文武分流,為的就是不給將門民政大權,用文官控制他們的後勤補給,只讓他們領兵,避免他們有再度割據自立,作亂覆滅皇朝的能力!”

徐明朗字字鏗鏘,“陛下,追根揭底,掌握兵權的將門世家就不該存在,只有將他們都剪除,皇朝才能真的太平!陛下若是不信,且看這回代州之事。

“範式既然勾結北胡襲殺趙氏修行者,自然是暗中進行,可怎麽連趙氏一個禦氣境的嫡子都沒殺掉?反而自身被牽扯出來?

“趙七月、鎮國公原本都在京城,怎麽忽然到了代州,那麽巧的將趙寧救下?還俘虜了北胡大修行者?就好像趙氏事先什麽都知道一樣!”

這番話聽得宋治面色不停變幻。

半響,他問道:“先生是想說,這場大戲是趙氏一手策劃,為的便是渲染北胡威脅,好趁機做大?”

徐明朗就是想要皇帝這麽認為!

但他此時他還不會承認這一點。

畢竟範鐘鳴和北胡大修行者,還沒壓回來受審,而且有些事情、關節還說不通。

他要做的,就是在皇帝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要不然他也不會提及前朝藩鎮之禍——好方便之後行事。

他搖頭道:“臣只知道,這次的驚天陰謀之下,趙氏並無損失,而且還能在事後增強雁門關的軍力!可謂有利無害。”

說到這,他補充道:“北胡年年朝覲、歲歲納貢,在大齊境內的時節、商賈,對大齊又是如何敬畏,想必陛下心中有數。”

宋治沉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