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七章 別來無恙

一座不大不小、不新不舊的氈帳,簾子被撩了起來,從裏面走出一個端著木盆,普通牧人裝扮的少女。

她約莫十六七歲,明眸皓齒,青黛娥眉,略帶嬰兒肥的俏臉,看起來有些像蘋果。跟尋常草原女子不同,她的皮膚很幹凈,身上有股柔弱單純的氣質。

已經是傍晚時分,天邊掛著一望無際的橘紅晚霞,在視野盡頭連著同樣一望無際的平坦原野。淡淡的暮色下,從遠處歸來的雪白羊群,像是來自晚霞裏的旅人。咩咩的叫聲在靜謐的天地裏,有種亟待歸家的迫切。

少女倒掉盆裏的水,擡頭望見這副景色,眼神有刹那的恍惚。

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漸漸習慣這樣的場景,雖然,她來草原攏共都只有幾個月。她的目光,最終聚焦於暮色下振翅翺翔的蒼鷹身上。

倏忽間,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愁緒,縈繞在她心頭。

很莫名,卻揮之不去,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她隨即覺得有些悵然,若有所失的站在那裏,沒了要進帳的力氣。

這一刻她只想就這麽站著,望著晚歸的牧人與羊群,注視著那只孤獨寂寞的蒼鷹,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不去在意,直到天荒地老,任世事流轉滄桑。

遠近的各個帳篷,在愈發濃郁的夜色裏,漸次亮起了淡淡的昏黃燈火,有些光亮從門簾裏透出來,很薄,透著融融暖意。

身材單薄的少女依舊沒動彈,她後面的帳篷漸漸被黑暗淹沒,只剩下依稀的輪廓。周圍的火光襯托得她愈發渺小,而她自卻渾然不覺。

她不知道自己空空的腦海,這一刻在想些什麽。

從世間最繁華的城池,一路北上來到遼闊無垠的草原,這些時日她沒少感受這裏的荒涼寂寥。

有那麽一刻,她置身於茫茫曠野的中央左右張望,也曾茫然無措。

在此之前,她幾乎忘了,在這個繁華又離亂的世道裏,她其實早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得獨自去面對滿世界的荒蕪。

為了按照計劃完成此行任務,少女沒有時間沉浸於這些個人的小情緒,她帶著一支規模不大的商隊,在草原上不停跋涉,四處尋找安身立命的可能。

作為遠道而來的異鄉人,要在這片土地紮下腳跟並不容易,商隊只能作為一時的掩護。

在如今這種形勢下,在日後更加嚴峻的環境裏,商賈這個身份,並不能讓她們獲得牧人、部落、王庭沒有防備的信任,更無法滿足任務要求。

她和她的隊伍需要更堅實的身份。

那是一個大風如怒的午後,天空黑雲翻滾,好似有神明在雲上咆哮,天氣陰沉得厲害。翻過一個起伏和緩的山坡後,她看到了一個讓她頭皮發麻的場面。

山坡另一邊的谷地裏,十幾只野狼在圍著五個衣衫襤褸的牧人,為數不多的瘦弱綿羊已經四散跑到了遠處,淒厲的叫喚著。

五個明顯很貧窮的牧人裏,有兩個男子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衣衫破碎,遍布抓痕,血肉翻卷。有一個的脖頸已經是血糊一片,鮮血咕嚕往外冒著。

站著的三個人裏,是一個因為恐懼而滿臉淚水的婦人,她手裏握著一個一端綁著石頭的木棍,將兩個還不到十歲的孩子護在身後,拼命揮舞著手裏的“兵器”。

在草原上,狼,是牧人最大的敵人之一。狼群,則是零星牧人的天敵。

少女聽到了孩子驚慌的哭喊,聽見了婦人歇斯底裏,卻絕望無力的吼叫,她沒有片刻猶豫,帶著四個人騎馬沖下山坡,讓其余人隱蔽待命。

戰鬥費了一番力氣,少女不能表現得過於強大,好在十幾頭狼也不算多,在頭狼被弓箭射殺之後,它們漸漸退去。

少女讓同伴嘗試去給兩個倒下的男人施救,最終,只求活了那個脖頸沒被咬碎的,這讓她忍不住落了幾滴淚。她覺得自己若是來的早些,一切或許會不同。

絕處逢生,讓那個婦人牧民對少女感恩戴德,並邀請她去家裏做客,說要好好款待她們。

少女沒有拒絕,幫對方收攏了逃散的羊群,讓同伴帶上一死一傷的兩個苦命牧人。

少女的契丹話說得很一般——學習的時間還太短,好在她的同伴裏,早就被安插了很多精通契丹話的。

一路上她裝作有口疾不好說話的樣子,交流交給同伴,倒也沒有漏出破綻。

少女讓他的同伴編造了他們的來歷,說她本是某個不小部落的頭人之女,部落被敵對部落襲擊、戰敗,她們逃了出來,那四個同伴都是她的護衛,現在無處可去。

這種事在草原上很常見,也很好的解釋了,少女等人身手不錯,還配有駿馬、弓箭、利刃的情況,樸實的婦人沒有懷疑。

到了婦人的氈帳所在,少女發現這裏根本沒有部落,只有四五個帳篷而已。牧民也少,攏共不過二十來人。這樣小的聚居地,委實不能用部落來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