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零章 初戰(1)

漆黑無垠的夜空裏,耀眼的繁星正在悄然隱去。東方草天相接的遠處,正有一抹若有若無的深藍,在無邊的黑暗裏浮現。

雁門軍營地的角樓,在依稀的月光下輪廓清冷。有身姿如松的甲士,仰首挺胸揚起了號角,旋即,厚重蒼涼的嗚咽聲響起,刺破了夜的沉寂。

營寨裏一座座白色帳篷,被一盞盞燈火映亮,攢動的人影形如鬼魅,又迅捷似箭。鐵甲環佩的金戈摩擦聲,猶如低沉的音律,在各處交響奏起。

氈帳的簾子被掀開,燈火裏,身形頎長腰身筆直的趙寧,站如長槍,一名甲士正在他身後,為他拉緊了甲胄的最後一根束帶。

這是一具玄赤相間的符甲。

上到項圈、肩吞,下至吊腿、托泥遴,包括胸甲、鶻尾,裈甲、裙甲在內,將他渾身包裹的幾乎沒有縫隙,就連手臂也有掩膊、臂鞲防護。

系好捍腰(腰帶),戴上鳳翅兜鍪,甲胄與人便完全融為一體。頭頂半尺紅纓,與腹吞(腹甲)相呼應,在燈火映照下,趙寧哪怕是站著不動,也雄姿英發。

與天將無異。

挎上腰刀,伸出手,接過身旁近衛遞來的長槊,趙寧大步走出軍帳,翻身上馬。

乙字營近五千將士,已經在校場集結完畢。一人一馬齊頭並立,隊列齊整如林,人人右手持槊,左手牽著馬韁繩,肅靜無聲。

他們都是輕騎,甲胄沒有趙寧這般厚實,但也英氣勃勃。

趙寧策馬來回掃視一圈,看到了趙辛、黃克捷,也看到了同樣一身玄赤符甲的楊佳妮。最終他停馬軍陣正前方,長槊一揚,喝令一聲:“上馬!”

五千將士跨上戰馬,動作整齊劃一。

東天的那抹深藍,變成了一線魚肚白。

營中號角的嗚咽聲已經停歇,咚咚的戰鼓聲,夏夜驚雷般炸響,敲擊在每個人心頭,引得人心神震動。

趙寧看向帥帳方向,辨識了一眼角樓上的旗語,拉下猙獰如鬼的面甲,整個人便只有一雙銳利深邃的眸子,能夠讓人看見。

手中長槊向轅門一指,乙字營戰馬腳下,旋即揚起灰塵,向營外席卷而去。

第一縷橘紅色的晨曦,照亮千裏原野,灑落在冷硬的鐵甲上時,三萬盔明甲亮、旗幟鮮明的精騎,卷起陣陣黃塵,洪流般湧出營寨。

一路向北,直奔鳳鳴山前的低緩丘陵草坡,勢不可擋。

乙字營由副都指揮使楊佳妮統帶,趙寧到了趙北望馬旁。擡頭間,望見一座座草坡上,隊伍嚴整、作契丹軍裝扮,壓迫力十足的天元軍,他眼神如鐵。

在雁門軍出營前後,天元軍也在他們的位置準備完畢。他們的布陣方式很簡單,占據草坡高處,居高臨下展開兵力。

居高臨下勢如破竹,這句話可不只是說說而已。

在中間草坡低矮,通道寬敞的地帶中央,更有一個天元軍大陣。密密麻麻的將士,一眼望不到盡頭,扼守住了通往鳳鳴山腹心的咽喉。

整個防線的兵力不下兩萬,顯然,察拉罕暫時將主力派到了第一道防線。他想要在這裏,就擊潰雁門軍的攻勢。

只有在第一道防線快要守不住的時候,天元軍才會退往第二道防線。撤退將士在友軍的掩護下,進入新的戰鬥位置,構建出完整充實的第二防線。

尋常騎兵對戰,尤其是草原騎兵,必先追趕騎射,以弓馬之術決一個高下。

但眼下,無論是雁門軍,還是天元軍,顯然都做好了短兵相接的準備。

橘紅色的晨曦,早已變成了金燦燦的陽光,無差別的落在天元戰士身上,將他們高高在上的身影,襯托得猶如天兵下凡,睥睨四方。

趙寧注視著前方谷口中的天元軍陣,耳中卻只能聽到馬蹄轟隆隆的炸響,好似下一刻就能將他掀翻過去。除此之外,什麽也聽不見。

地面在震顫,渾似波濤如怒的大海,而他跟他的戰馬,只是海濤上的一葉扁舟,頗有隨波逐流之意,前進後退全不由己。

就連呼吸心跳,似乎都已跟馬蹄聲一個節拍。在馬背上起起伏伏的身體,早已跟戰馬合為一體,而戰馬也成了軍陣的一部分,無分彼此。

這一刻,他即戰陣,戰陣即他。萬裏之上的碧藍蒼穹,遠在天邊的火紅旭日,腳下延展開的千裏草原,都失去了意義。

燕平城繁華市井的車水馬龍,如畫青樓的胭脂水粉,溫馨家宅的嬉笑怒罵,早不知被拋到了幾重雲霄之外。

置身其中的這支精騎,是此刻的全部。在這一刻,世界在趙寧眼中變得極為簡單。前進,沖鋒,接戰,殺敵,便是人生的所有。

他感到全身的熱血,都已經沖到了腦門,他感到身體的每根筋脈,都已經燃燒起來,他感到自己擁有了無窮無盡的力量,可以開天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