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八章 危難之際(5)

這個答案雖然很現實,但顯然不能讓耿安國滿意。

回到山寨,在當晚的慶功宴上,耿安國向大當家提出,下回他們下山做買賣的時候,能不能先摸一摸商隊的底,或者去攻打那些惡霸大戶的莊子,亦或是專門劫官員的銀子?

耿安國提出這個問題後,喧鬧的大廳一片死寂,所有廝殺漢都用看怪胎的模樣看著他,一動也不動。

大當家語重心長的教導耿安國:大戶的莊子是不能隨便打的,一方面攻堅這種仗很難打,弟兄們會有大折損,另一方面這種事影響太過惡劣,容易被官府報復,咱們綠林豪傑行事要謙遜。

相比起來,劫道多好,看見打得過的就上,看見打不過的就放過去,簡單易行,符合悶聲發大財的基本要義。

這番話引得眾兄弟點頭如蒜,大為贊同。

耿安國不死心,他問大當家,殺了好人怎麽辦?

大當家笑道:咱們幹的是劫富濟貧的買賣,劫富濟貧總沒有錯吧?你再想想那些狗官,都是勾結富人大戶壓榨平民百姓,比起他們,我們是不是高尚很多?你總不能要求我們一群綠林豪傑,都去做聖人吧?

不出意外,這番話又迎來眾兄弟的齊聲喝彩。

耿安國覺得大當家話不對,劫富濟貧是不是有錯,關鍵要看那個富人是不是好人,好人的幹凈錢財,誰都沒有道理去動。

他還想說什麽,但大當家覺得他這是初立大功——跟商隊廝殺時,耿安國擊殺了對方的最強之人——激動得腦子有些糊塗了,為了讓他安靜下來,就提拔他做了十八當家。

耿安國安靜了下來。

他不是被大當家說服了,還是忽然意識到,面前這些人,其實根本不想深究他提出的問題。

正常人誰跑到山野中躲著?要麽就是犯了事,上了官府通緝榜的,要麽就是天生的潑皮殺才。

前者或許是受了欺壓,心中有怨忿戾氣,早就不在意殺人了,後者則是從始至終,就沒覺得打家劫舍有什麽問題。

上了梁山,當了山賊悍匪,過上刀口舔血的生活,大家都不再是好人。

耿安國的梁山歲月在繼續。他下山越來越頻繁,因為他要忘掉很多事,而緊張的劫道廝殺生活,會讓他沒空去探究那些讓人頭疼的是非黑白。

他會經常告訴自己,天下富人,十個有九個為富不仁,九個裏又有八個沒少壓榨百姓的血汗,所以劫富濟貧是對的。梁山好漢都是苦出身,是貧窮之人,拿富人的銀子給他們,符合劫富濟貧的基本綱領。

死在耿安國手下的人越來越多。

或許是自我催眠起到了作用,或許是鮮血真能洗刷很多東西,又或者只是單純的時間起了作用,他習慣了梁山的生活。總之,耿安國成了典型的梁山好漢。

當手下有數不清的人命官司後,耿安國也就不在意殺的是什麽人了,下山、上山、修煉、喝酒吃肉、吹牛笑鬧、再下山,他的生活過得很平順。

在這期間,他也終於意識到,任何地方的山賊悍匪,都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不僅官府不待見,到處散布海捕文書,那些喜歡聽他們的故事的平民百姓,也基本避之如蛇蠍。

喜歡他們的故事,想要他們的生活是一回事,真要百姓們面對一群窮兇極惡的殺人悍匪,沒誰會不心驚膽寒。碰到有上了通緝榜的好漢進城玩樂,他們還會向官府檢舉揭發,毫不客氣拿他們的性命換取賞金。

下了山,舉目皆敵。

除了那座山,天下沒有一群殺人悍匪的容身之地。

綠林豪傑的名頭,劫富濟貧的口號,不過是他們往自己身上貼得亮眼標簽,和說書先生中嘴裏的唾沫,以及平民百姓借來做一個自己反抗壓迫、揚眉吐氣的美夢的藥引罷了。

因為赫赫戰績,耿安國成了梁山二當家。

那天,耿安國在熱鬧非凡的宴席上,接受眾好漢的祝賀,面對一雙雙崇敬的目光,他笑得很大聲,喝了個伶仃大醉。

朦朦朧朧中,他忽然意識到,原來,過不受鳥氣,可以喝酒吃肉的自在生活,只是人生的基本需求;獲得旁人的認可、尊重與羨慕,才是人生的更高需要。

那晚,站在山寨主樓的屋頂上,俯瞰夜色下的水泊梁山,耿安國意氣風發,覺得自己的人生其實很成功。

能獲得弟兄們的尊敬,殺人什麽的,並不需要在意。

天下有那麽多狗官,狗大戶,一個活得比一個滋潤,也沒見他們遭了雷劈。自己殺一些富人怎麽了?只要能讓手下的兄弟們活得愜意,也算不負此生。

只有皇帝老兒,才需要對天下人負責,自己一個山賊,能讓跟著自己的兄弟和他們的家眷有肉吃有衣穿,豈不已經是非常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