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零章 大丈夫真豪傑(7)(第2/3頁)

可他看到的,是冰冷高聳的城墻。

六年前,乾符七年的時候,出身鄉野,因為投奔親戚來到燕平的陳奕,還只是碼頭一家普通船行的普通管事。

因為自身能力出眾,他有幸娶了一個燕平的妻子,那是他前半生最為驕傲的事,難得的是,出自京師的妻子,從來都沒有嫌棄過他的卑微出身,一直把他視作家裏的頂梁柱,生活上對他無微不至。

彼時,陳奕滿腦子想的,就是建立自己的船行,讓賢惠的妻子過上好的生活,金銀首飾可以想買就買,也不用對誰卑躬屈膝。

作為一個鄉野小子,沒讀過聖賢書,沒受過先生教導,陳奕忠君報國的觀念很淡薄。

在物欲橫流、人人推崇利益歌頌財富的世道中沉浮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他崇尚的是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除了想要往上爬,讓妻兒生活得更好外,就沒有其他的想法。

說得好聽些,這是放得開手腳不止奮鬥,說得不好聽些,其實沒什麽道義追求,就一個爛俗之人。

如若不然,當初他也不會參與構陷名聲在外的趙氏的行動,要知道,那時候趙寧已經扳倒了劉氏,解救了很多被劉氏麾下的白衣會,迫害的貧民百姓,是燕平城人人稱頌的對象。

雖然當時是身不由己,但如果內心黑白觀念足夠強,他完全可以向趙氏告發。

乾符七年之後,他成了長河船行的大當家,開始跟著趙寧行走天下,於各地擴展生意建立勢力,懲奸除惡行俠仗義。

在年復一年幫助窮苦人與良善百姓的過程中,陳奕認識到了趙寧所作所為的難能可貴,心裏對趙寧越來越敬佩。

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真有一群身居高位的世家顯貴,心憂百姓、胸懷社稷,為了公理道義不求回報,為了世道承平奮軀而戰。

被日復一日熏陶了五六年,被變相言傳身教了五六年,陳奕的三觀得到極大改變,最後終於被塑造出了嫉惡如仇的性子——就如其他被一品樓、長河船行吸納的江湖修行者一樣。

絕大多數人在內心深處,都向往單純美好的東西,哪怕世道肮臟,強權橫行,黑白顛倒。從這個意義上說,大家都是一群身在黑黯,心向光明的人。

所以白日在鄆州城,看到那些以公謀私、魚肉百姓的官差,陳奕毫不猶豫就出了手。

心中有了道義,對是非黑白看得重,自然也就有了家國之念,因為保家衛國是最基本的道德。

這回跟著趙寧出戰北胡大軍,從一開始,陳奕就有奮武之氣。

長河船行發展到現今的規模,在江湖上已經是鳳毛麟角,走到哪裏都能受到尊敬,看到誰作惡多端都能幹掉對方,任意瀟灑的時間長了,位置高了,陳奕的自我感覺也不一樣。

他覺得自己有資格也有必要,為這個天下做更多事,扮演更為重要的角色。

這回出戰,帶著麾下被趙寧大力栽培、訓練的精銳修行者上陣,身為前陣主要將領,不僅肩負四萬馬軍的勝負責任,還影響著鄆州戰局乃至整個國戰大局的走向,陳奕責任心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認為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辜負趙寧多年的心血,不能成為國戰的罪人。

他必須要完成趙寧的軍令,哪怕付出再多代價也在所不惜!

噗嗤,一刀從肩頭掠過,帶飛一大抹鮮血,陳奕手中的符兵頓時落地。

因為灑在身上的鮮血持續不斷,滿臉血跡的抹了一把又一把,仍是不能避免眼簾上不斷蓄積血珠,他赤色的視野變得有些朦朧。

模糊中看到對方再度舉刀,向自己當頭斬了下來,完全是出於戰鬥本能,陳奕握緊左拳轟了出去,搶先擊中對方的腹腔,將對方轟飛。

北胡步軍戰陣章法嚴明,陳奕等人雖然戰力不俗,但己方陣型撒亂,修行者們雖然也相互呼應,但並不嚴謹,反倒是對方大小戰陣配合緊密,嚴絲合縫,所以陳奕等人戰鬥仍然不輕松。

右腿一痛,陳奕不由自主歪倒下去,在落地之前,他就地一個翻滾,避過了斬下的戰斧,抱著對方的腿,將對方也扳倒在地,順勢欺身騎了上去。

戰至此時,他已經忘了所有的事,連妻子兒女都忘了,自然也不記得責任使命。

但戰前種種強烈的情緒卻沒有消失,它們融合在一起,融進了那股死戰向前的狠勁中!

生於鄉野的人,確實不懂什麽聖賢道理,但狠勁卻要比繁華之地的人濃得多。窮山惡水之地,多出悍勇輕死之輩,便是這個道理。

這股狠勁深入骨髓,哪怕會在繁華生活中被削減,但對陳奕江湖人來說,卻絕對不會消失。

此時此刻,這股狠勁支撐著陳奕哪怕是在生死之際,依然頑強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