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零章 一線光明(2)

想到趙寧出征前風蕭水寒的背影,狄柬之只覺得心頭有一團烈火在燃燒。

西河城被破,鄆州危急,國戰大局危殆,為了彌補鄆州官將的過失,今日剛剛到任的趙寧,盡起鄆州馬軍出征,也只有四萬可用之士。

以四萬雜兵對戰四萬北胡精銳,哪怕是再不通軍略兵事的人,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這有多難,可趙寧出戰時是那樣毫不猶豫,這在狄柬之看來,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一個武將的最大勇氣!

為了鄆州大局,趙寧率眾不惜奮軀死戰,可鄆州這些錦衣玉食、手握大權的官吏在做什麽?

主帥與將士在沙場死戰,他們在大軍背後死貪!

一想到將士浴血奮戰,也未必能夠擋住北胡大軍,頂多為鄆州爭取一些備戰時日,狄柬之就深感如履薄冰。

他必須要匯聚鄆州民力物力,將每一個銅板都用在戰爭上,惟其如此,鄆州才有那麽一線可能守住。

可眼前這些鄆州官吏,完全忘了太祖“爾俸爾祿,民脂民膏”的訓誡,連百姓捐獻都貪得這麽多,可想而知朝廷撥給的錢糧他們截留了多少!現在是既不顧國戰大局,也不顧百姓死活!

如果可能,狄柬之恨不得將他們都五馬分屍!

然而現實問題卻是,被這群抱成一團貪贓枉法的官吏掣肘,他連辦好趙寧交代的差事都做不到,接下來的戰局都會因為他的失職,而受到莫大妨礙,他會成為國家的罪人!

這讓他有何顏面面見皇帝,面對天下百姓?

“好,好!鄆州吏治清明,本官算是見識了!”

狄柬之的心在滴血,“匯聚鄆州所有力量投入國戰,是趙將軍交代下來的軍令,本官若是完成不了,辜負了陛下與百姓,理應被軍法處置,大不了自裁謝罪,可你們又豈能置身事外?

“趙將軍處置了前鄆州刺史,殺了前倉曹主事,本官只要將此情上報給趙將軍,你們就不畏懼趙將軍的軍法,就不怕趙將軍要你們的命?!”

何煥之似乎早就料到,狄柬之會搬出趙寧來嚇唬他們,現在是半點兒忌憚之色也沒有,反而嗤笑不叠:

“趙將軍的威嚴,我等自然不敢觸犯,可趙將軍也不能把鄆州刺史府所有官吏,全都奪職下獄吧?

“要是沒了我們,鄆州官府的事由誰來做?北胡大軍已經渡河,鄆州城的大戰就在眼前,這個時候刺史府要是空了,只怕非鄆州之福。”

何煥之這般有恃無恐,狄柬之悲憤的無以復加,“趙將軍不能處置整個刺史府,難道還不能將你倉曹上下的官吏,全都斬了腦袋?以儆效尤,以正綱紀?!”

何煥之眼神一變,明顯底氣不足,不過他很快就想到了什麽,乜斜著狄柬之,陰陽怪氣道:

“狄大人別忘了,趙將軍這回出戰四萬北胡大軍,只帶了四萬馬軍!北胡蠻賊戰力如何,我等心知肚明,這一戰之後,趙將軍只怕自顧尚且不暇,能不能應付陛下的詰難都不好說,又哪裏還能將倉曹上下的官吏都處置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

狄柬之再也忍不住,一把揪住何煥之的衣領,唾沫星子都噴到對方臉上:“將士們在沙場血戰,你竟敢在背後說趙將軍會作戰不利?!”

何煥之並不掙紮,只是輕蔑的看著狄柬之:“下官可沒這麽說。

“下官的意思是,趙將軍回來後再處置我們,只會讓人覺得是在泄憤,是在找到替罪羊,根本行不通。”

他嘴裏說著不敢,但桀驁不馴的神情,卻表明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狄柬之也明白:趙寧若是勝了,或許可以攜大勝之威、非凡之功,用雷霆手段處置他們,刺史府的人不敢忤逆,皇帝也不會降罪;

但如果趙寧敗了,喪師辱國之下,自身就有莫大罪責,威嚴更是喪失大半,又哪裏還能冒刺史府之大不韙,將倉曹上下的官吏都殺頭?

狄柬之縱然有一萬顆心想要將何煥之殺了,此刻也只能放開對方。

身子晃了晃,控制不住的後退兩步,渾身精氣神泄了大半的狄柬之,不禁悲從中來。

結合之前為官的種種閱歷,他現在終於理解,為何明明處於盛世巔峰的大齊,會在北胡大軍的進擊下顯得不堪一擊,旬月間就丟了河北地!

大齊官員貪贓枉法、屍位素餐至此,大齊吏治黑暗至此,官吏人心敗壞至此,面對一支強大的軍隊,怎麽可能不一潰千裏?

所謂的盛世繁華,所謂的遍地金銀,所謂的財富萬千,不過是幻夢一場罷了。

作為皇朝支撐的官府官員,胸無家國心無百姓,只想著自身的權勢錢財,這個看起來高大巍峨的皇朝,實則筋骨早已爛了!

若是沒有強大外敵入侵,大齊這個樣子或許還能延綿百年,一旦碰到眼前這般強悍的北胡大軍,轟然倒塌不過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