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三章 戰前戰後(下)(第2/2頁)

那時候石氏還是顯赫世家,與孫氏一道鎮守山海關,掌控不小的兵權,石珫並不畏懼趙寧這個趙氏後輩。

但時過境遷,今不如昨。

石氏在山海關一戰中,跟孫氏一樣損失慘重,國戰期間家族內又沒有人如孫康一般,成為王極境立下不少戰功,反倒是族中子弟在後續國戰中折損不斷。

現在石氏既沒有王極境高手,也沒有手握大權者,可以說是已經極為衰落。

石珫自己在國戰中折了一條胳膊,修為停留在元神境初期,再無更進一步的希望,若非多少有些戰功,十年過去,他恐怕都不能再度擔任巡城都尉府都尉。

反觀趙寧,昔日的禦氣境後輩,已然是大齊的唐州郡王,王極境後期的皇朝頂尖存在!但凡對方對他還稍有不滿,記往日的仇,頃刻間就能讓他墜落塵埃。

正因為驚恐忐忑到了極點,石珫毆打總旗的時候才會下手那麽狠。

這下聽到趙寧的邀請,感受到對方尚算親切的態度,石珫精神一振,喜出望外又受寵若驚,連忙抱拳:“固所願也,不敢請耳,郡王請!”

就近找了一家普通酒樓,趙寧跟石珫對桌而坐,一開始石珫還有些拘束,在趙寧面前不敢不謹言慎行,半壺酒下肚後,才逐漸放開。

趙寧問起昔日在都尉府的同僚,石珫感慨連連,說已經沒多少人還活著,一部分死在了國戰中,一部分不知音訊,當真是如秋葉飄零,叫人忍不住神傷。

“殿下可還記得當初的總旗吳邵彬?”石珫喝得醉眼朦朧的時候問。

趙寧當然記得。

他在巡城都尉府做總旗的時候,吳邵彬是三位總旗之一。

因為吳氏跟楊氏交惡、跟趙氏關系也不好的原因,對方總是跟他唱對台戲,還跟他搶過飛雪樓的案子,後來被他壓得擡不起頭,見面都是早早繞道走。

見趙寧點頭,石珫長嘆著道:“他也死了。

“宋州防禦戰的時候,他英勇作戰,立下不少軍功,升為一營主將。郡王攻打兗州時,貴妃趁機反攻曹州,他是先鋒,因為貴妃催促甚急,他死在了一場攻打縣城的戰鬥中。

“那一戰本是十拿九穩的,沒想到小小一座縣城中,竟然有一名射雕手,他急於奪下城池,突進得太狠,身邊少了護衛,被毒箭射穿了咽喉,當場氣絕而亡。”

趙寧低頭默然。

他對吳邵彬沒什麽好感,但也談不上惡感。

說到底,對方在他眼中不算個人物,不值得他有濃烈情緒,可那畢竟是昔日同僚,聽聞對方本可以建功立業,卻突然為國戰死沙場,依然不免唏噓。

一場國戰,死得人實在太多,很多故事半途戛然而止。

為了建功立業、保家衛國,吳邵彬戰死沙場,石珫丟掉了一條胳膊,可戰後吳氏也沒興起,石氏更是急劇衰落。

石珫這個為國而殘的人,眼下在都尉府因為黨爭被駕空,喪失人生希望後,活得跟行屍走肉沒多少區別。

在那場國戰中掙紮著走過黑夜,好不容易堅持到黎明的很多人,翹首以盼光明世界的到來,可惜的是,黎明之後他們並未迎來艷陽天。

他們是這樣,像綢緞鋪東家那樣的燕平城百姓,也是這樣。以此觀之,除了少數權貴官吏,天下絕大部分人同樣如是。

國戰前的大齊世道是何種模樣,國戰後依然如此。這皇朝並沒有因為百萬將士為之埋骨沙場,並肩作戰拼命守護,而變得美好一些。

石珫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趙寧讓夏荷結了賬,去叫街上的都尉府兵丁,將對方送回家去,自己則坐在桌子前,望著窗外行人稀稀落落的街道默然無言。

等到夏荷回來,趙寧起身離開酒樓,從夥計手中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公子,奴有個問題,不知該不該說。”

家家戶戶漸漸亮起的昏黃燈火中,提著韁繩策馬緩緩跟在趙寧身旁的夏荷,在晚風中忽然抿著嘴唇開口。

趙寧道:“但說無妨。”

夏荷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鼓起了勇氣,轉頭雙眸晶瑩的直視趙寧:

“公子帶著趙氏族人與天下熱血兒郎,浴血百戰死傷無數保護的這個天下,難道就是這樣一個渾濁不堪、以強淩弱的天下嗎?”

趙寧沒想到夏荷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扭頭看到對方明亮熾熱的雙眼,知道應該認真回答對方。

他狀似輕松,實則沉重的笑了笑:“當然不是。

“這不是我想要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