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五章 風暴前夕(2)

狄柬之臉色陰沉,張仁傑則詫異道:“十兩銀子雖然不少,但也犯不著因此就撞墻自殺,連性命都不要了吧?”

聽到這話,狄柬之已是察覺到不對,他跟著趙寧主事過鄆州,有數年的地方為政經驗,對民間疾苦知道不少,明白張仁傑這話很是不妥。

果不其然,老者聞聽此言,氣得怒發沖冠,轉頭就噴了張仁傑一臉唾沫:

“你這後生好沒心腸,怎麽能說出這種誅心的話?看你面白儒雅氣度不俗,想來也是讀過書的,怎麽就不知道何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些車夫起早貪黑,爭得都是血汗錢,可官府總是以各種理由罰錢,今日不是貨物遮蓋不嚴實,明日就是騾車經久未修,後天那就是運的貨物有害!

“稍有不敬,對方就說你襲擊官差,當場就要捉拿你下獄!為了給自己腰包裏撈錢,官府什麽理由找不出來?

“車夫們經年累月遭受欺壓盤剝,有冤無處伸,有苦無處訴,稍有質疑,就被官府扣押車馬,要求交納更多銀子,一年辛勞到頭,連妻兒老小都養不活,

“換做是你,你能活得下去?!

“況且,這早不是第一個自殺的人,昨天就有人被扣押了騾車,沒錢贖回悲憤委屈之下,服毒自殺於家中,死得憋屈,連個為之負責的人都沒有啊......”

說到最後,老者不禁熱淚縱橫。

張仁傑不說話了。

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沒想到地方官府的行為如此惡劣,為了撈錢巧立名目無所顧忌到這種程度,心中完全沒有百姓的死活。

他心頭震動,以至於堂堂三品大員,被布衣老頭噴了一臉口水都沒心思怪罪。

“這些官吏簡直無法無天,非要嚴懲不可!”末了,張仁傑殺氣凜然。

張仁傑正要張嘴,忽然聽到一聲哀嘆:“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官吏一門心思想著撈錢,這早已是大家司空見慣的。

“你們恐怕不知道,這些車夫趕著騾車過州走縣,還時常被地痞無賴聚眾偷個貨物或者車軲轆什麽的,連騾馬的豆食都不放過,車夫謂之“油耗子”。

“他們人多,都是地頭蛇,且出手狠辣,車夫沒轍,而官府從來不曾履行職責,解決車夫們的困難,只一門心思趴在他們身上吸血。

“如此官府,如此朝廷,如此皇朝,如此天下,怎能不讓人憂心忡忡?”

狄柬之跟張仁傑同時轉頭,就見一個身著布衣的青年書生,正滿面憂愁。

見兩人看過來,濃眉大眼、身材結實的書生拱拱手:

“我輩讀書人,讀聖賢書,受聖人教誨,明白做人的道理,自當心系家國顧念蒼生,秉義而行,縱然救不了天下人,遇到這種事又怎能袖手旁觀?

“在下有意為這兩個車夫做主,只是勢單力薄,觀二位仁兄也是讀書人,可願與某一道,去縣衙敲一敲那鳴冤鼓?”

狄柬之與張仁傑相視一眼,他倆本就是要處理這事的,遇到青年書生這樣的仗義士子,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狄柬之品性剛正,遇到這樣的讀書人當然喜悅,張仁傑雖然把君王看得最高最重,但能為了百姓不避權貴,且從不貪贓枉法,心中亦有道德。

“義之所在,心之所向,若不能身體力行,枉讀聖賢書,枉為讀書人!”狄柬之與張仁傑當即表明態度。

他們決定暫時不表露身份,以便看看這易縣易州的官府,還有什麽黑暗齷齪。

國字臉的青年書生大喜:“在下陸瑞,敢問兩位仁兄高姓?”

狄柬之與張仁傑如實報上了自己的姓氏,但各自編造了個假名。

左右百姓見三個讀書人,願意為了素不相識的車夫,去縣衙闖一闖討一討公道,皆是精神振奮,沒有急事要做的人,都打算跟著一起去,壯壯聲勢。

受傷的車夫,已經被張仁傑的隨從簡單包紮,只是依舊昏迷,被打的車夫讓狄柬之的隨從解救了出來,這時神采奕奕,眸中燃起希望之火,緊緊跟隨。

“你們敢鬧事?!敢在易縣鬧事,莫說你們只是尋常讀書人,哪怕有功名在身也走不了!”

城門前為首的差役有點眼力,看出狄柬之、張仁傑氣度不尋常——畢竟腹有詩書氣自華,發號施令久了怎麽都有幾分威嚴——以為對方有功名在身,但桀驁傲氣並不曾消減,反而發出嚴厲的警告。

說著,這名差役上前就要推搡狄柬之,用官府的威壓迫使對方屈服後退:“識相的趕緊離開,若是妨礙官府公務,無論哪條律法都保不了你們!”

包括那名老者和車夫在內,眾人見差役如此蠻橫,想起對方往日橫行市井、毆打百姓的威風,不少人都面露懼色。

但他的手還沒碰到狄柬之,就被狄柬之的隨從上前一步抓住,反方向猛地一壓,前者頓時疼得慘叫一聲,不由自主半跪在地,臉上瞬間紙白,額頭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