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零章 大風起(18)

“郡王殿下,陛下召見。”

在太極殿百官的注視下,敬新磨來到站在白玉石欄杆處的趙寧面前,躬身施禮後說道。

眼下到了午時,百官在太極殿消磨半日,無論寒門官員還是世家大臣,已是都有些焦慮,不知道宋治到底在思考什麽、布置什麽。

——他們並沒有被告知趙玉潔身亡的消息。

但大家都能知道,接下來大齊皇朝會有一場大風暴。

風暴前的寧靜持續得越久,就越是讓人感覺到壓抑,壓抑得時間長了了,就難免胡思亂想、焦躁不安。

而現在,沉默一夜半日的皇帝,終於又有了動靜。

只是在此之前,他們都沒有想到,皇帝會單獨召見趙寧。在敬新磨話說出口後,很多官員尤其是寒門官員大感詫異,不解的望著他倆。

他們想不明白,皇帝到底在打什麽算盤。

這個時候,皇帝就算是要找人出主意、詢問意見,也應該是高福瑞之流。

那才是皇帝的自己人,是他的心腹臂膀,怎麽會是昨日在含元殿裏,於事實上維護了世家,惹怒了他的趙寧?

“難不成陛下要放棄除掉陳氏、韓氏等世家了?”高福瑞想到這裏,忽然覺得不安,心中有了大事不好的預感。

一夜半日的思量,他想到了宋治可能召回趙玉潔,也明白一旦趙玉潔歸朝則萬事大吉——至少是能解決眼前困局。

可如果趙玉潔回來了,宋治還有什麽必要單獨召見趙寧?直接把他拿下就行了。到了這個時候,皇帝沒必要顧及趙寧的顏面。

“難道說,是貴妃娘娘那裏出了什麽問題?”這個念頭剛剛冒起,縱然是烈日當頭,高福瑞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往下想。

那太過恐怖,無法接受。

“有勞公公通傳,請帶路。”不同於百官的面色凝重、心思晦澀,趙寧神色輕松、坦坦蕩蕩,顯得好整以暇。

宋治這個時候才有動靜,他已能確信截殺趙玉潔的事成功了;對方此時單獨叫他過去,是想要談些什麽,他也心知肚明。

與敬新磨前往崇文殿的路上,趙寧步履輕松,並不擔心宋治盡起高手在大內圍殺自己,他也知道對方不會這麽做。

果然,這一路並無意外發生。

於是趙寧確認了一件事:宋治沒有魚死網破的打算。至少暫時沒有。

既然對方不準備魚死網破,還想掙紮一下,那接下來這場會晤該怎麽跟對方談,趙寧心裏就有了答案。

正好,他也不想現在就弄死宋治。

......

崇文殿是皇帝日常處理政事的地方,宋治選擇在這裏而不是含元殿見趙寧,本身就有不同尋常的意味。在趙寧看來,宋治這是在退讓。

含元殿太威嚴正式,在那裏,皇帝威壓最重,不能退讓。

進門的時候,趙寧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還好不是在風雪亭,否則我怕是要被宋治攀親戚談交情,說不得,甚至要陪他落幾顆眼淚。”

看到宋治的第一眼,趙寧微微一怔。

禦案後面的宋治,坐姿依然威武霸氣,神情也是威嚴肅穆,帝王威儀濃厚如昨。從這些方面,看不出他才剛剛失去趙玉潔這條臂膀,陷入了絕望的泥潭。

但從另一方面,卻可以再清楚不過的一眼就看出,這位大齊的皇帝傷有多深。

他的頭發全白了。

滿頭白發的宋治,無論再怎麽努力保持帝王龍威,看起來也像是一夜之間老去了二十歲。

敬新磨將趙寧帶進來後就躬身退出大殿,臨行時看了趙寧一眼,目光既悲涼又怨毒,像是世間最鋒利的刀子。

趙寧還不至於去關注一個宦官奴才,對方在他眼中什麽也不是,將見到宋治滿頭白發的萬千感慨從心頭揮散,他拱手向宋治見禮:

“臣趙寧,參見陛下。”

宋治看向趙寧的目光既蕭索又銳利,平靜的語氣中暗含不願委屈求全的威嚴:“這可不是‘參見’的禮節。”

參見,是要行大禮的,光是拱手遠遠不夠。

趙寧笑了笑:“陛下博古通今,應該知道,繁文縟節這種東西,一開始並不存在。

“天下有了貴族,貴族為了彰顯自己的高貴,把自己與平民區分開,這才規定了一整套禮儀,固化之後,就成了維護貴族地位的利刃。

“所謂周禮,便是由此而來。

“我大齊是禮儀之邦,必要的禮節當然不能缺少,但五體投地大禮參拜這種東西,實在是沒有必要。”

宋治看著趙寧一動不動:“唐郡王欲為朕師?”

趙寧輕輕搖頭:“人之患在好為人師,臣並無這種癖好。”

宋治的目光像是生了腳,落在趙寧臉上後便不挪開了,停頓了片刻之後才聲音略有起伏的問:“唐郡王到底想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