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九章 四方皆反(7)

趙寧走進崇文殿,拱手跟宋治見禮。

今日是無風的陰天,空曠寬闊的大殿裏沒太多亮光,夏日午後的燥熱很沉悶,無論高高聳立的廊柱還是低垂的帷幔,都讓沉郁的空氣更顯壓抑。

禦案後的宋治虎豹般盤踞在皇位上,在刻意表現的俯瞰眾生的龍威之外,是跟這個大殿融為一體的晦暗,壓迫有余中氣不足,就像是暮年的百獸之王。

地台兩側束手而立的大內高手,身似山峰氣勢如淵,既在收斂自身鋒芒又在努力襯托皇帝的威儀,一如官府門前的兩座石獅子,沉默中暗藏毀滅之力。

這是皇帝私人的大殿,是對方行使皇權的戰場。

在這裏宋治是唯一主人,來者皆為客人,若是主人願意,大殿隨時能變成客人的烈火地獄,讓後者肉體與精神都墜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但在趙寧眼中,眼前的崇文殿如同大戰後血流漂櫓的戰場,充斥著揮之不去的死氣;無異於一望無際的墳地,散發出腐朽衰敗的氣息。

置身於此,趙寧唯一的念頭,是讓它灰飛煙滅。

“唐郡王,朕可否請教你兩個問題?”宋治開口的時候,姿態放得很低,神態中卻又有一種我不是屈服於你,只是因為身為明君應該不恥下問的意味。

趙寧不卑不亢:“陛下請說。”

“乾符十二年,我大齊正值太平盛世的巔峰,北胡何以會在此時舉兵南侵?”宋治擺出正經求教的樣子。

趙寧搖搖頭:“這個問題的答案,臣無法告訴陛下。”

宋治不以為然,卻沒有計較,緊接著又問:“去年我大齊剛剛擊敗北胡,眼下正該是再造盛世的時候,為何會忽然四處烽煙,湧現那麽多叛賊?”

趙寧依然是搖頭:“這個問題,臣同樣無法回答陛下。”

宋治微微後仰上身,靠住了扶背,看著趙寧默然片刻,終於說出了實際內容:“在朕看來,國戰因何而起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齊勝了北胡。

“在這場戰爭中,唐郡王居功至偉,趙氏戰績卓著,是為皇朝肱骨。

“如今天下何以會烽煙四起,在朕看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皇朝能平滅它們。

“唐郡王是我大齊戰神,也是我大齊唯一的異姓王,可願為皇朝領軍平亂,為朕與天下百姓再立功勛,救萬民於水火?”

這話說完,宋治既期待又戒備的看著趙寧。

趙寧還是搖頭:“此一時彼一時。

“臣在國戰時能屢立功勛,是因為皇朝上下齊心、同心同德;而如今形勢不同,臣得不到陛下真正的信任,也就無法勝任這個重擔。”

他說得很直接,既像是在表露心跡以示坦誠,又像是絲毫不在乎宋治會怎麽想,不給對方留半分顏面。

宋治注視著趙寧:“唐郡王不願為皇朝再度征戰?”

趙寧喟然嘆息:“非為不願,實為不能。”

宋治沉默下來。

他良久不言。

趙寧看著宋治,同樣是一言不發。

......

青州。

平盧節度使王師厚,接到了朝廷要他出兵鄆州,剿滅耿安國叛軍的命令。

當初博爾術渡過黃河,與趙寧率領的鄆州軍鏖戰,戰局僵持之際,博爾術麾下謀主嘗試過策反王師厚,若不是趙寧及時阻止,王師厚在那時就投靠了北胡。

而後王師厚跟趙寧並肩作戰,頗有功勛,兗州大勝之際,朝廷下令王師厚回守本鎮,給趙玉潔騰出建功立業的地方;

趙寧渡河北伐,朝廷只讓王師厚出動了兩三萬兵馬,功勞有但是不多。等到朝廷大軍進入河北,平盧軍就跟鄆州軍一樣,留在了博州一線作為後備力量。

平心而論,王師厚跟趙寧雖然有交情,但還談不上生死之交,本身亦並非趙氏羽翼,但朝廷明顯已經把他算作了趙氏一黨,一直是區別對待。

國戰中,許多軍功不如王師厚的節度使、將領,因為朝中有人而不斷加官進爵,王師厚力戰多年,最後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封賞。

這讓他對朝廷怨念深重。

這回接到宋治讓他跟宣武軍南北出動,夾擊耿安國的命令,王師厚只是冷哼一聲,就將詔令扔到了一邊。

國戰時平盧軍轄境內的戰事結束早,這一兩年年景不錯,王師厚並不缺糧,但他仍舊上書給宋治,說自己沒有糧食。

除此之外,王師厚還說平盧軍多年征戰,甲兵損壞嚴重,如果要出征,必須得補充大量甲胄軍械。

言下之意,朝廷如果想要他去攻打鄆州,必須要給他糧餉軍械,至於具體的數字——王師厚當然是獅子大張口。

“軍帥這樣要挾朝廷,就不怕陛下怪罪嗎?”平盧軍掌書記——王師厚的心腹,對王師厚的作為不敢苟同,憂心忡忡的打算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