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四章 聯合起來(9)

石珫的確實是因為自己說的那些理由而憤怒,並非是裝出來的。

身為將門子弟,石珫雖然在官場浸淫多年,但沒有完全喪失本心,加之石氏基業跟孫氏一樣在東北,在國戰期間遭受損失最早最嚴重,所以他對天元王庭最是痛恨,對皇朝盡快提升國力加強軍力的願望最迫切。

沒有哪一刻,石珫不想北伐草原報一箭之仇。

現如今天下喪亂,內患未靖,而天元王庭虎視眈眈於外,石珫覺得大晉就該同心協力艱苦奮鬥,早日讓皇朝強盛起來。

故而站在他的角度,他是真的不能理解金字坊的這些夥計;同時,作為世家子弟與皇朝中層官員,他的地位也讓他無法盡知夥計們的真實處境。

他不像趙寧,麾下沒有一品樓這種江湖組織,對民間疾苦難以知之甚詳。

石珫打心底認為,哪怕這些夥計苦一些,但只要能活得下去,眼下就該為了國家強盛而奮戰——夥計們再難,還能難得過國戰時沙場上的將士?

在此之外,石珫之所以“態度積極”的辦差,還因為跟趙寧往日的交情。

雖然趙寧在都尉府的時候,跟他關系談不上多好,但彼此相處尚算和睦,至少沒有明著鬧紅過臉,加之國戰後一同飲酒的經歷,兩人多少有些情分。

現如今大晉新立,石珫雖然沒有從龍之功,不曾加官進爵,但既然趙寧成了太子,他自覺有必要努力辦差做出政績,等到被趙寧注意、賞識,就不愁前程。

看著眼前這些鬧事的金字坊夥計,石珫已經在心裏給他們打上了刁民的標簽,為了避免更多百姓被蠱惑、煽動,讓今日燕平之亂鬧得更大,他果斷揮手下令:

“都抓起來,押回都尉府!”

屋脊上,左車兒看到這裏,再也忍不住,轉身對趙寧道:

“殿下,石珫枉法瀆職,助紂為虐、殘害百姓,已是十惡不赦,請殿下允許卑職去將其首級拿回,為民除害!”

作為一名青衣刀客,這種事左車兒輕車熟路,對石珫的不滿與怨忿,在這一刻已經達到了新的高峰。

趙寧看了左車兒一眼,不置可否之余,目光頗為深邃,似乎在思考什麽。

這種眼神讓左車兒頗為疑惑:“殿下......”

在他看來,石珫已經完全站到了百姓與國家的對立面,正在成為江山社稷、時代潮流的阻礙,良心無存品性黑黯,沒道理不立即清除。

被青衣刀客手刃的這種官吏,從國戰之前算起,已是多不勝數。

趙寧重新看向金字坊,眸底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疲憊,將到了嘴邊的嘆息壓下,不動聲色道:“再看看。這場戰鬥,本就不是殺幾個官員就算成功的。”

這場戰鬥的目的根本不是這個。

左車兒分明已經接到扈紅練傳達的他的命令,卻在置身現場時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兩度想要親自出手,直接解決石珫這個讓自己痛恨的狗官。

青衣刀客殺官除富已經太久,歲月與鮮血讓他們的殺心堅不可摧,到如今,在不知不覺間已是把自己變成了一柄刀子、一把錘子。

手裏有錘子,就難免看誰都是釘子。

在大晉開朝立國之前,一品樓青衣刀客刺殺貪官汙吏、無良惡霸還有所顧忌,不能動地位太高的人,亦要千方百計查清對方的底細,免得錯殺不該殺之人。

彼時的青衣刀客,一旦出現失誤,後果不是被朝廷集中力量追查圍剿,就是敗壞掉自己的名聲,失去立足之地。

可到了眼下,隨著趙氏成為皇族,青衣刀客搖身一變,成了大晉王師、朝廷爪牙、天子利器,做起事來便不可能不漸漸囂張。

以至於有某種程度上的肆無忌憚。

如果左車兒可以冷靜一些,亦或是不那麽高高在上,就應該想到,在一品樓與青衣刀客的調查資料中,石珫雖然不算一個絕對的好官,但也沒有大肆魚肉百姓。

哪怕是以青衣刀客的標準,石珫也不該殺。

眼下石珫的言行固然令人憤怒,還耽誤了今日趙寧的大計,是該被拿下,但是不是就真的該死了?他的言行難道就真的完全是冠冕堂皇?

況且,就算石珫該死,現在也不該死在左車兒手裏。

可左車兒殺心已定。

趙寧是了解左車兒的,這是青衣刀客中數一數二的俊彥,天賦心性都是一流。可就是被他寄予厚望的左車兒,如今行事都如此乖張,可想而知青衣刀客如今是什麽模樣。

殺官對他們來說,真跟屠狗沒有區別。

在他們自身還沒有清楚意識到的時候,他們已然把自己變成了屠夫。

如此下去,時間一長,早晚有一天,除暴安良的青衣刀客,會變成真正的恐怖組織,跟飛魚衛毫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