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四章 白蠟村(2)

趙英知道在秀娘眼中,他這個既不會洗衣做飯,也不會耕地幹活,連野菜與野草都分不清,哪種蘑菇有毒哪種蘑菇可以吃也不明白的家夥,就是個城裏來的沒有見識的傻帽。

聽罷雅趣這兩個字,五官普通的秀娘鼻尖朝天地地冷哼一聲:“有趣什麽有趣,能填飽肚子嗎?吃飯了!”

說完,自己先轉身進了屋子。

她的步子不小,動作因為幹凈利落,而顯得迅捷又充滿力量,就像是身後時時跟著一個手持鞭子的監工,迫使她無論做什麽都絕不拖沓。

這是一種習慣。趙英暗暗點頭。

屋子並不大,裏面只有兩間,一間大一間小,有灶台的那間用作廚房與吃飯的地方,因為擺著桌凳,所以也算作堂屋。

遠離灶台的靠墻一側擺著木板,到了晚上桌前的長凳會搬過來,架上木板就成了床,各種工具、雜物以及收獲的糧食都堆在兩個墻角。

另一間是比較小的臥室,有相對正經的床榻、簡陋的箱櫃,光線暗淡,是比較私密的地方。

趙英之所以借宿在這裏,是因為這裏的男主人,也就是秀娘的父親跟一品樓有些交集。

昔年北胡入侵時,秀娘的父親被四處劫掠、籌糧的天元遊騎刺傷了腿,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秀娘的兄長憤而投身行伍,一方面想要斬殺胡賊為父報仇,一方面則是想謀個官身一輩子吃皇糧。

秀娘的兄長有沒有達成第一個目的,家裏人不得而知,反正第二個目的沒能完成——對方戰死在了沙場。

戰死了,該有的撫恤卻沒有送到,秀娘瘸腿的父親去城裏找官府。

他一個農夫哪裏應付得了官吏,被忽悠了幾天毫無結果,後來實在沒辦法去鳴冤鼓,結果在公堂上被打了幾十板子,差點兒死在回家路上。

一品樓一名以行商為掩護的修行者半路救了他,將他送回了村子,之後走鄉過村的時候,不時會來探望,雙方一直保持著來往,彼此私交不錯。

趙英這回的掩飾身份,便是那位一品樓修行者的親戚,來鄉下是為了暫避兵禍。

埋頭吃飯的秀娘動作很快,不曾有意提升速度,但扒拉飯菜時就是迅猛得一塌糊塗,好似在打仗一般,趙英剛來的時候,自己半碗飯還沒吃完,對方就已經放下碗筷。

追趕了三天,趙英現在仍是趕不上對方的速度,他有些無法理解對方是怎麽做到那麽快的。

趙英自告奮勇去田地裏送飯,秀娘猶豫了一下,看趙英的眼神明顯不信任,那神色讓趙英覺得自己連手和腳都沒有。

不過這畢竟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掃了眼亟待清洗的衣物,秀娘最終還是將籃子遞給了趙英:

“走路的時候小心些,田埂可不如你們城裏的大道好走,要是摔翻了飯碗,爹娘今日就得餓肚子!”

出於做人的尊嚴,趙英本想為自己辯解兩句,但想到這兩日自己種種不接地氣的表現,跟手腳麻利“無所不能”的秀娘一比,確實顯得太過白癡,只得有自知之明的選擇了閉嘴。

莊稼地裏的路確實不好走,不是路不平,關鍵在於不能踐踏莊稼與翻整好的地方,不過趙英好歹是禦氣境修行者,斷不至於摔倒。

趙英看到忙碌的農夫們基本都做到了田埂上,吃著多是家裏小孩送過來的飯食,雖然粗茶淡飯清湯寡水,每個人依然吃得很投入。

找到秀娘的父母,把籃子遞給這對汗流浹背的夫妻,趙英想要關心一下對方,卻因為對鄉下生活的了解還不夠深入,不知這個時間與場合具體該關心些什麽。

難道問他們累不累?

“家裏飯食不好,小郎君多擔待了。”秀娘的父親見趙英毫不做作地坐在了地上,眸中露出一絲笑意,在扒飯之前主動搭腔。

“是大伯該擔待才是,我什麽忙也幫不上,凈吃白飯,實在是慚愧得很。”趙英這話發自內心。

他兜裏是有銀子,可在一窮二白的鄉下,他有錢都沒地方使。

面對這些布衣爛衫、膚色黝黑粗糙的農夫,趙英心中並無任何城裏人的優越感,也從未想過要扮演高高在上的救世主,恩賜對方美好生活。

他心裏一直謹記趙寧的教導,既然來了鄉下,就得全方面融入其中,變成這些底層百姓的知心人,真正體會對方的艱難與想法,跟他們並肩奮戰。

這幾日他之所以做什麽什麽不行,那也是因為他什麽都在嘗試去做,他想成為一個真正明白民生疾苦的合格革新戰士,而不是連鋤頭都沒握過只會高談闊論的所謂清流。

可事到臨頭了,他才發現自己不僅幫不上忙,逞強的後果還是凈添亂。

譬如在灶台前燒火把火燒滅了,洗菜洗不幹凈還得秀娘重洗,鋤地鋤到了自己的腳,抓捕欺負小雞的大公雞踩了菜園子裏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