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茯芍沒想到, 自己居然又見到了那位白狐士兵。

才過去了三天,他便因被金絲蠍蜇傷而再度回到了醫師院。

茯芍覺得奇怪。

擔任普通士兵的通常都是剛剛邁過仲妖門檻的妖精,宮中士卒的修為要高一些, 但也只在七百年左右。

這頭白狐有千年以上的修為, 傷到他的卻都是些仲妖。

上一次是不小心, 這一次呢?兩次都被修為比自己低的妖傷到, 茯芍不由得皺眉。

這種粗心大意的外族能守護好蛇宮、為他們蛇族做出貢獻麽?

作為王的近臣以及唯一的朋友, 茯芍覺得自己有義務替蛇王審核一下士兵的實力水平。她嚴厲發問:“是怎麽傷到的?”

白狐的身段氣度必是出自富貴之家,他的修為極有可能是靠靈玉和妖丹堆砌的。

若真是個養尊處優、毫無實戰經驗的花架子,她就得和蛇王說說,把他拉走特訓一番,免得白白浪費那千年妖力。

“你又受傷了。”

蛇姬的那雙琥珀瞳明亮澄澈, 沒有半分蛇妖慣有的陰冷或是妖媚,她的眸色和衾雪的赤瞳相近, 卻比他要更加溫柔, 像是剛剛化形的小赤狐,尚且懵懂。

他淡淡道, “切磋時傷的。”

“毒性過強的士兵在切磋前都會喝抑毒藥劑,根本不會留下這麽重的毒。”

茯芍可不是剛剛下山的茯芍了,別的不說,在醫師院待了那麽久、治療了那麽多軍官, 這點常識她還是有的。

“你在撒謊。”她當即不悅, “你在騙我!”

如果是一條弱小的蛇兵說這話,茯芍會猜測對方是否有難言之隱, 但說這話的不僅是一頭強大的大妖, 而且還是一頭會把小蛇當做零嘴兒吃的狐狸,茯芍容不下他的欺騙。

“有什麽關系麽。”衾雪面不改色, “你是醫師,我是病患,你負責治療就好。”

他不習慣說這麽多話,但面前的雌蛇修為並不低於他,他無法施展媚術,只能試圖說服。

“當然有關系!”茯芍惱怒道,“望聞問切裏就有‘問’這一條。”

“我已經說了,是金絲蠍。”話說多了,衾雪不自覺流露本色,“給我藥。你不需要知道其他。”

茯芍成為醫師以來還沒遇到過敢對她發號施令的妖,就連蛇王都對她客客氣氣,謙辭不離口,開頭少不了“請”,句尾不是“好麽?”就是“可以麽?”。

不僅如此,他還會細心地觀察她的表情,哪怕茯芍嘴上應了,但絲毫的不願意,他也會知趣地撤回王令。

這麽一對比,茯芍愈發覺得蛇王真是條好蛇。

她以後給孩子找父親就要找蛇王這樣的。

開靈智之前,小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說話,像蛇王這樣溫柔體貼的雄蛇能一眼洞察孩子的需求,把它們照顧得舒服妥帖。

看著面前分不清狀況的白狐,茯芍想冷笑一聲,讓他看看清楚周圍,這裏可是蛇的地盤。

但想起血雀將軍的事例,她好歹壓下了這口悶氣。

她才不要把一頭大妖逼去外國,助長它國勢力。

看在對方極有可能成為下一位淮溢上將軍的份上,茯芍給他個薄面。

她苦心孤詣道,“我不喜歡治標不治本。”

“不管你從前如何,既來之則安之,不能讓你安住,是主人的失禮。我雖不是淮溢的主人,但也有官爵在身,又是負責過你的醫師,自當為你解難。”

她的神色認真,雙眸一絲不苟地全然注視著衾雪。

那目光裏沒有鄙夷、沒有同情,好像看不見他的發色似的,只是平靜地在看一頭普通的妖而已。

衾雪垂眸,搭在膝上的十指微微蜷起。

被烏梢蛇咬過的地方早已愈合,卻又一次熱癢了起來。

“有什麽不方便和教官說的話,你可以和我說。”她極盡耐心,“我還算是有些地位,能夠替你做主。”

在她的極力勸解下,白狐臉上的冷傲有了化冰之勢。

好半晌,他才開口,聲音輕微若蚊吟。

“太醜了……”

茯芍:“什麽?”

“我,太醜了。”矜貴清冷的王孫別過頭去,由自己親口道破這一事實,令他羞恥萬分。

耳尖發燙,他澀然道,“我從頭到腳都是蒼白的。”

這顏色,就連他自己看著都嫌惡心。

衾雪的母後是一頭赤背雪腹的美姬,他的父王更是全身赤紅如火。由他們生下的二十多位王子公主,各個都有赤色的皮毛,唯獨衾雪——只傳承得到了王後腹下的白色。

凡狐的眼睛只能看見黑白灰三種顏色,在修煉成妖、得到人類的視力後,鮮紅的赤色成了受狐妖追捧的毛色,也是王族引以為傲的標志。

火紅以外,黑白灰這三種顏色又有所區分,黑色為首,灰色次之,而白色則是最醜、最羸弱的顏色。